黑黎说着说着,突然抬起头来看我。
而我正震惊于他所描述的世界……
不过寥寥数语,他的孤独,与他所在世界的秩序失控……都令我短暂失语。
他看着我的神情,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告诉我他的故事。
因为……12岁之后,自已就开始频繁地做梦。
一开始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后面他就开始梦到临空市,成为医生的自已,以及……与我的相遇。
那些梦,可谓是他在冰冷末世里,唯一的救赎。
黑黎再次低头看向自已面前的空碗……
曾经,他有一次梦到过我给身为医生的自已过生日,可梦却在我认出他不是黎医生时,戛然而止。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来到这里时,他会下意识地模仿另一个自已的言谈举止。
可……他与医生的自已终究是不同的,一个是救死扶伤的高尚医生,而自已……
一个只知道用以战止战手段屠戮的冰冷刽子手而已。
他曾经无数次羡慕另一个自已,身边有如此温暖的人支撑。
直到,他坐在这里,吃了一碗他憧憬许久的……我亲手做的鸡蛋面。
这一刻,黑黎的心中十分感慨。
可是他太久没有跟人交往了,以至于自已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此刻自已心中的情感。
明明一直以来,自已只能靠着梦中所见和自已幻想的一切支撑,因为自已已经杀了太多太多人。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更多的人开始变异……
寂静的夜里,活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们甚至连身边的家人朋友都无法信任。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变异的,会不会就是自已最亲近的人。
只有黎深一个人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悄然抹杀掉那些已经变异的未知生命体。
随着他的杀戮越来越重,他冰晶里蔓延的黑色荆棘也越发地向外扩散。
当年在长恒山时,是他头一次与另一个自已交换。
那也是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已与另一个自已的距离如此之近。
可就是那一次,他成功地救下了许多人后,却又被换了回来。
但……既然交换成为可能,是不是也意味着……有一天自已真的可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与所爱的人携手,共度余生?
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奔向这个‘未来’吗?
在明知道这个医生,弱到连EVOL都控制不住时,黑黎头一次犹豫了。
在这一次交换之前,他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边的世界了。
以前以为的一些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他推翻……
黑黎感觉自已已经多少窥探到了世界的真相。
再次看向我,他看到了我眼中的伤心,和那抹自打交换之后就从未消失过的担心。
尽管,黑黎不愿意承认,但……
很明显地,我所爱的一直都是他以为的另一个自已。
不是他……
不是……他。
“你不用担心。”
对面的人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此时碗里的汤已经没了热气,我的视线也从深思中,重新落回到了他身上。
“我们的交换,是有特定要求的,我不会一直出现在这里。”
他说着,目光却一直定定地望着我,在看到我松了口气时,他的眼中一闪而逝了些什么,快得让我看不清。
不得不说,黑黎实在是一个很擅长独处和沉默的人。
在那之后的一天里,他将自已关进了黎深的书房里,直到我几次犹豫要不要敲门时,都被他那么敷衍了过去。
以前黎深忙碌起来不吃饭的时候,我都是很强势地制止,可面对黑黎的时候,明显气势就没那么足。
而且他压根就不听我的……
就在我焦头烂额地又请了一天假后,另一个世界里的黎深总算到了那片他熟悉的山峦前。
这里,与临空市并不算相似,可这片山脉……尽管有些不同,却依然令他觉得熟悉。
是长恒山……或者说,是这个世界里很像长恒山的山体。
睫毛上都是厚重的冰晶,这里的夜晚远比正常的时间要长。黎深甚至觉得,这里似乎正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方式,逐渐进入永夜。
阔别了三天的声音,总算在耳边响起。
“别往前走了。”
是那位黑色死神的低语。
黎深却依旧固执地在厚重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攀爬。
“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平缓又淡漠的语调再次响起,黎深总算停下了脚步。
“你是不是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黎深看向虚空里,就好像在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已对话。
明明不过是噩梦中的人物而已,在交换了身体后,竟然可以相互对话。
黎深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玄幻故事。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医生,黎深只相信一切科学可以解释的道理。
如果出现了科学无法解释的问题,那不一定是玄学,只能说已知的科学还不够先进。
“雪绒花快要凋零了,明天晚上我们就要换回去。”
黑黎并没有回答黎深的问题,因为还有一些东西他自已也没有搞清。
这些天,他通过电视和电脑了解了一些这边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黎深的研究……
他觉得,或许,两个人之间的交换,就是某种契机。
可……黎深的研究他压根看不懂。
“这边的异变体心脏上也会蔓延黑色的冰晶,我之前看见过你的EVOL,你可能已经被感染了……”
黑黎没有回答,因为……当年的血迹确实有溅到过他的身上和眼睛里。
但当时,冰晶是在他杀人后才出现的……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觉得,那些蔓延的黑色纹路是他杀孽的累积。
“我们必须共享信息,你这里的东西,在我的世界,名叫长恒山的山体里也有!那些流浪体……绝不单单只是偶然间冒出的怪物!”
“……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
“你不是也梦到过我的世界吗?”
“是,我梦到过,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噩梦而已。”
“所以你从未在意?”略带嘲讽的语气,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心。
凭什么,自已就只能活在冰冷的雪夜里?
而他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作一场微不足道的噩梦?
这,不公平!
黎深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却只能沉默地看向雪夜尽头的山体,轻轻地叹息。
口鼻间溢出的雾气,最终翻滚着消散在了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