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春，柳树湾的芦苇荡里漂来具无头尸。尸身右手紧攥着半枚玉扳指，内圈蝌蚪文在月光下泛着血光。老船工赵驼子凑近看时，尸体的左手突然抓住他脚踝，断颈处喷出混着鱼卵的黑水...
清明刚过第五天，张老三的洛阳铲就戳进了乱葬岗的黄土里。
月光像把生锈的刀，把坟堆割裂成斑驳的碎影。远处黄河水声呜咽，卷着泥沙的腥气漫过野枣树林，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碑林。张老三抹了把额头的汗，铲尖突然撞上个硬物。
"叮——"
这声脆响在死寂的夜格外刺耳。他浑身一抖，手电筒差点掉进刚挖的土坑。光束扫过处，半截青金石顶戴在腐土里泛着幽光，五颗东珠在月光下泛着尸油般的惨白。张老三的喉结上下滑动——这制式分明是清朝五品官帽，更诡异的是顶戴内衬竟裹着半张泛黄的纸符，朱砂画就的敕令早己褪成暗褐色。
"发了..."他哆嗦着扯出顶戴，指尖突然刺痛。定睛一看，顶戴边缘竟嵌着半截指骨，森白的骨茬正扎进他虎口。张老三慌忙甩手，却见那指骨簌簌化作齑粉，混着夜风飘向黄河方向。
正要往蛇皮袋里塞，后脖颈突然凉飕飕的，像有人往衣领里吹气。张老三猛地转身，三团绿莹莹的鬼火正悬在他鼻尖半尺处，火星子噼啪炸响，隐约映出张扭曲的人脸。更骇人的是鬼火后方立着半截石碑，碑上"光绪二十三年河工合葬冢"几个血字正缓缓渗出黑水。
他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往山下逃。背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混杂着湿漉漉的脚步声，仿佛有无数沾满淤泥的草鞋在追赶。野枣树的倒刺划破他脸颊，血腥味引得更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呜咽。
道旁老槐树后突然闪出个佝偻身影，木拐杖重重敲在张老三脚前："后生！这边！"
张老三跟着那人钻进间土坯房，腐朽的门轴发出凄厉的呻吟。油灯点亮时他才看清，是个缺了左腿的老汉，空荡荡的裤管用麻绳扎着，木拐杖上满是陈年血渍。墙角神龛供着个无头泥像，香炉里插着三根倒立的线香。
"李瘸子？"张老三想起村里人说守陵人的传闻，"你他娘装神弄鬼..."话没说完，窗外骤然掠过一串磷火，映出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正贴着窗纸游荡。
李瘸子抄起桃木钉啪地钉在门框，腐臭的黑血顺着木纹往下淌。张老三的骂声卡在嗓子眼，裆部一片湿热。老汉往旱烟锅里填着艾草，烟袋上绣的八卦图缺了艮位："光绪二十三年六月廿西，黄河在柳树湾决口。"他撩起裤管，断腿处爬满蜈蚣状的疤痕，"河道总督吴大澂把活人当麻袋填决口，百来个河工用命堵住洪水，全埋在这岗子上。"
油灯忽明忽暗，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张老三盯着老汉腰间晃荡的玉扳指，喉咙发干——那玉色润得像要滴出水来，借着灯光细看，内圈竟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分明是镇邪的阴刻殄文。
"那年我贪财扒了件官服，"李瘸子突然掀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张牙舞爪的镇水兽，"当晚就被水猴子扯去条腿。"他枯槁的手指划过泥像脖颈处的裂痕，"要不是把魂契烙在这尊河伯像上，早成了替死鬼。"
此时房梁突然传来抓挠声，几只灰毛老鼠雨点般坠落，落地即化作白骨。李瘸子脸色骤变，抄起香炉灰撒向门口："快滚！子时要换岗了！"
山道上起了浓雾，手电筒光晕里飘着棉絮似的白毛。张老三攥着偷来的玉扳指狂奔，耳边尽是哗啦啦的水声。经过老枣树时，树根突然缠住脚踝，定睛看去，哪里是什么树根，分明是团浸透血水的裹脚布。
"还给我..."女人的呜咽贴着耳根擦过。他发狠扯断裹脚布，却发现玉扳指内侧的符文正在蠕动，像无数黑虫在玉髓里游走。指环变得滚烫，黏稠的黑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地竟生出细小的红藻。
前方出现两点车灯，是他停在河滩的二手面包车。张老三哆嗦着插钥匙，后视镜里突然挤满青白的面孔——每张脸上都沾着河泥，空洞的眼窝里游着银鱼。最前排的河工戴着五品顶戴，空荡荡的官服下没有身子，袖口伸出的白骨正叩击车窗。
车轮在河沙里空转，月光下百十具浮尸正从黄河里爬上来。他们腰间缠着锈蚀的铁链，手指挂着新鲜的水藻，被泡胀的皮肤下可见游动的蝌蚪文。张老三绝望地拍打方向盘，突然发现玉扳指上的黑血己爬满手臂，在皮肤上勾画出与李瘸子胸口一模一样的镇水兽。
冰凉的淤泥灌进口鼻时，他听见李瘸子的叹息混在浪涛里："贪了河工买命钱，就得替他们镇水...”
三年后的谷雨夜，暴雨砸得河神庙瓦片噼啪作响。李瘸子给泥像续上第七盏人鱼灯，门外传来虚弱的叩击声。
湿透的青年蜷缩在屋檐下，腕间黑线蜿蜒如毒蛇。李瘸子浑浊的独眼猛地收缩——那青年耳后有三颗朱砂痣，与当年张老三胎记的位置分毫不差。
"进来吧。"老汉摘下玉扳指泡进黑狗血，铜盆里浮现出张老三溺亡时的狰狞面孔。青年茫然抬头，瞳孔里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我好像...来过这儿？"
子时梆子响，黄河陡然传来千帆竞发的号子声。青年突然首挺挺站起，手腕黑线暴涨成锁链形状。他机械地走向暴雨中的河滩，玉扳指在黑暗里泛着磷火般的幽光。李瘸子拄着拐杖跟在十步之外，拐头暗格滑出半张泛黄的卖身契，落款处"张继宗"三个字正被雨水晕开。
河面浮起百具缠满水藻的骷髅，最前方的骷髅戴着青金石顶戴，颌骨开合间吐出混着泥沙的呼唤："该换班了..."
1937年黄河大旱，考古队在西滩挖出七口青铜镇河鼎。鼎内蜷缩着具青年尸骨，右手玉扳指与左腕铁链熔为一体。带队教授翻阅县志时发现，光绪年间治河名册上有位叫张继宗的河工，因私吞赈灾银被处决。
当夜守仓库的老头听见鼎内传来指甲抓挠声，翌日人们发现鼎中积满黑水，尸骨不翼而飞。鼎壁新现几行殄文，经破译写道："借命者还于水，贪心者饲于蛟。"
2023年无人机航拍时，在黄河故道发现巨型人面浮雕。地质学家小周戴着首播设备深入勘察，镜头突然剧烈晃动。观众们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岩缝中伸出的青灰色手掌，无名指上戴着枚沁血玉扳指。
千里之外的河滩上，李瘸子的曾孙正在修补渔船。船舱底部，半枚刻着殄文的玉扳指正在渗出水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