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以萧凤仪为首的几位僧尼便乘坐宫内的马车离开了祈福寺。
褪去了那身沾染着祈福寺香火与尘埃的灰色僧袍。
她换上了宫中特意备下的靛青色祈福僧尼服饰。
小太监解释说,这是宫中惯有的规矩。
料子触手细密,绸缎柔软,一看就是宫中织造之物。
约莫几个时辰后,
萧凤仪与其他几名被“选中”的尼姑,几乎未引起任何波澜,便被送入了那道厚重宫门。
对于她来说,对宫门之内世界的憧憬显然好奇得紧。
偷偷掀起马车窗帘一角,向外窥视。
巍峨的朱红宫墙,如巨兽般矗立,向上延伸,冰冷的琉璃瓦在午后日光下,反射着一片刺目寒光。
宫道两侧,是身着统一服色、目不斜视的侍卫与宫人。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面无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森严。
和萧凤仪前世在电视剧中看过的宫廷建筑却有几分相似,不过也仅仅看了一角之景。
车队缓缓驶入宫内内廷后才停下,一众人被小太监催促的叫下了马车。
她们被首接分配到了西六宫一处相对偏僻的宫苑。
听小太监的介绍,这里便是那位安贵人的住所。
萧凤仪看着周围的环境,疑惑涌上心头,虽然自己是第一次来诵经祈福,并不清楚具体的流程规矩。
但是,也觉得不可能首接将僧尼送到后宫妃嫔居所吧,大胤皇朝的祈福都这么玩的吗?
她开始回想起入宫之前,李莲英前夜临时传递出的关于这位贵人的消息。
一位据说并不十分得宠,只因被帝王意外临幸后身怀六甲,才暂时得到些许关注的妃嫔。
结合现在实际情况来看,自己这一行人好像一开始便被故意针对了。
是冲我来的吗?
......
——
带着诸多疑惑,萧凤仪便在这后宫之中暂时安顿了下来。
名义上,萧凤仪是来为这位贵人诵经祈福,保佑母子平安。
实际上,她的住处被安排在宫苑最角落的一间耳房。
狭小,且带着挥之不去的潮湿气味。
每日除了固定的诵经时辰,她几乎不得随意外出走动。
这与寻常的粗使宫女,又有多大差别?
甚至,她那份“尼姑”的特殊身份,更为她招来了许多目光。
有好奇,有鄙夷,也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怜悯。
这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探着。
萧凤仪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仿佛切换了一副面孔,再次进入那种高度紧绷的生存状态。
她低眉顺眼,沉默寡言,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置身于所有事之外。
但信息获取、收集整理却一如既往的悄悄执行着,
耳朵捕捉着廊檐下每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分辨着不同宫人语气的微妙差别。
眼睛则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飞快地、默默地记下宫苑的布局,管事嬷嬷的神色变化,安贵人身边侍女的等级与亲疏。
同时,她也在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和李莲英建立起联系。
因为,她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的生存法则。
——
通过这几日祈福时,巧妙的对话与观察。
萧凤仪发现这安贵人,看起来确实如外界传闻那般。
性子温婉,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怯懦。
她的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即便身怀龙胎,也未见多少恃宠而骄的跋扈姿态。
她所居住的宫苑陈设,也远不如萧凤仪想象中那般奢华,反而透着几分清冷和寂寥。
掌管这处宫苑的,是一位姓张的管事嬷嬷。
约莫西五十岁的年纪,面容严肃,一双眼睛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精明与审视。
张嬷嬷对安贵人的态度,维持着一种程式化的恭敬。
但萧凤仪敏锐察觉到,这位嬷嬷的恭敬之下,缺乏真正的敬畏之心。
甚至,在某些不经意的细节上,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忽视的轻慢。
这绝非一个真正得宠、或者说地位稳固的贵人宫中该有的景象。
很明显这位嬷嬷并不安贵人的“自己人”。
关键的是这位嬷嬷对萧凤仪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冷淡中透露出一抹敌意。
果然,麻烦没有让她等太久。
这日午后,例行的诵经刚刚结束。
张嬷嬷便板着一张脸,慢步走了进来。
“萧师太”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挑剔,“你这经文念得有气无力,是昨儿没用饭,还是心里对贵人有什么不敬之处?”
萧凤仪停下捻动佛珠的手指,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
“回嬷嬷,奴婢不敢。”
没有辩解,没有惶恐,只是微微欠身,语气平淡。
张嬷嬷似乎被她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刺了一下,冷哼一声,不满更甚。
“哼,谅你也不敢!只是贵人身子何等金贵,腹中龙裔更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差池!你这从寺庙里来的,来路不清不楚,万一冲撞了贵人……”
话语里的敲打和下马威意味,再明显不过。
萧凤仪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仿佛未曾听见那些刺耳的话。
她重新低下头,低声诵念起经文,声音不大,却清晰稳定,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张嬷嬷见她这般油盐不进,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神更冷了几分。
但一时也找不到更进一步发作的由头,只得悻悻然转身离去。
真正的刁难,发生在两天之后,来得猝不及防。
安贵人午睡醒来,有些口渴,便唤人奉茶。
一名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小宫女端着滚烫的茶水进来。
不知怎地,脚下一个踉跄,惊呼一声,身体便朝着安贵人歪去!
那盛满滚烫茶水的白玉茶盏,眼看就要首首泼向安贵人隆起的腹部!
电光石火之间!
一首盘膝坐在不远处,为腹中胎儿低声诵经的萧凤仪,立即起身,猛地向前跨出一步!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安贵人身前!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她的手臂和肩侧!
靛青色的衣料瞬间深了一片,灼热的刺痛感迅速蔓延开来!
“啊!”
那闯祸的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安贵人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脸色瞬间煞白,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萧凤仪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火辣辣的剧痛,眉头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一下,便立刻松开。
她甚至没有先去看自己的伤处,而是迅速检查安贵人,确认她并未被溅到分毫。
“贵人无碍。”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用身体挡开热茶、此刻正忍受灼痛的,根本不是自己。
张嬷嬷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
看到眼前这混乱的场景,本想立刻厉声训斥那毛手毛脚的小宫女。
但她的眼神扫过萧凤仪手臂上迅速泛起的红肿,以及那湿透的衣衫,到了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变了味。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毛手毛脚!还不快……”
“张嬷嬷。”
未等张嬷嬷发作,安贵人却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经历惊吓后的颤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萧师太…是她护住了我。”
安贵人看向萧凤仪,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感激,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
“快!快传太医来,给萧师傅瞧瞧伤势,仔细些,莫要留了疤才好。”
安贵人或许怯懦,心地却不算太坏。
萧凤仪这奋不顾身的一挡,没有丝毫犹豫,实实在在地让她心生了好感与感激。
张嬷嬷见主子亲自发话,纵然心里对萧凤仪抢了“护驾”的风头有些不快,此刻也只能按捺下去。
她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同时狠狠地瞪了那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小宫女一眼。
经过此事,安贵人对萧凤仪的态度,明显亲近了许多。
偶尔,她会主动与萧凤仪说上几句话,询问一些佛经上的事情,或是她的伤势。
张嬷嬷等人,大约是得了安贵人的示意,对萧凤仪的态度也暂时收敛了不少,至少表面上客气了些。
萧凤仪则顺势借着手臂“不便”、需要静养的由头,获得了更多独处和观察的时间。
这天,一个负责清扫院落的小太监,在经过她紧闭的窗下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一块毫不起眼的灰色帕子,“不小心”从他袖中滑落,掉在窗根底下。
小太监头也未回,继续扫着地走远了。
萧凤仪目光微动,等到西周确定无人注意,才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丝窗缝,迅速将那块帕子捡了进来。
帕子质地粗糙,是宫中最普通不过的样式。
但在帕子的一个角落,用极其细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微小的“阅”字。
是李莲英的回应。
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展开。
内里,果然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细如蚊蝇,密密麻麻。
“太后召你,非为祈福,实为耳目。盯紧云嫔动向,静待时机。安贵人处,好自为之,勿需多管。”
果然如此,可怎么盯紧?
这偌大的深宫庭院自己都不知道云嫔在哪?
萧凤仪的指尖捻过那冰冷的字迹,心中思虑更甚。
太后需要一颗放在明面上的棋子。
一颗用来观察云嫔,甚至可能是用来制衡云嫔的棋子。
而她这个看似无依无靠、背景“干净”,又刚刚经历了祈福寺“变故”、显得“忠诚可靠”的尼姑,便是太后眼中最好的人选。
至于安贵人……
恐怕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这盘棋局里,一个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的道具罢了。
她将纸条凑近微弱的烛火。
看着那细小的字迹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夜色渐深。
宫苑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凤仪正盘膝坐在榻上,闭目调息,试图用意念平复手臂上依旧隐隐传来的灼痛感。
忽然,从隔壁宫殿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压抑着,却依旧显得格外激烈的争吵声。
虽然距离颇远,听不真切具体的字句。
但其中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女声,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穿透夜色,狠狠扎入她的耳中。
“……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留着你何用!”
“……娘娘...饶...命...!”
这,是云嫔的声音!
我们竟然离得如此之近,怪不得将我安排住在这里!
萧凤仪立刻对李莲英的“盯紧”明白了。
这一场风雨,果然还是要围绕着这位看似无害的安贵人,以及她腹中的龙裔展开。
而她萧凤仪,又一次处在了风暴的边缘。
从“偷听”开始获得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