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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生辰 重阳

秦湘妃无疑是后宫最为随性率真的一个人。

姜宁给她送过许多次奶制品, 但每次推开她殿门时,都能看到她在院子中做不同的事。

小到和人玩蹴鞠、尽情饮酒,大到纵马狂奔,嘶鸣的马叫响彻后宫。

但这一切都只在殿内, 她从没在殿外胡闹过。

原因很简单, 这是她和姬恪约定好的, 既然姬恪是一个守诺的人,她自然也会一起守。

周淑妃看到她的瞬间就往姜宁身后移了一些。

秦湘妃自然看到了,她抱胸往前走了几步, 略带笑意地开口。

“你也在?怎么不继续缩在你殿里了?”

秦湘妃不是中原人,她殿里大多也是西域宫人,所以即便在雍朝生活了将近五年这汉语也说得不标准。

周淑妃一时间把缩听成了锁,突然小声开口道。

“没人把我锁在殿里。”

秦湘妃原本是看着桌上那大块火腿的,听到她开口时眉头一挑, 顿时笑了。

“真稀奇,原来也是敢开口还人的。”

她初入宫时人人都不怕她, 但就是周淑妃不同, 她一看到她就要躲得远远的。

还以为她这几年都没什么长进,没想到现在倒敢直视她了。

“就应该这样, 你总柔柔弱弱的, 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

秦湘妃点点头,随后自来熟一般地带着身后宫女走上前来。

“生肉有什么好吃的?烤的才香。”

“这是金华火腿……”姜宁嘴唇微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叫我阿娜尔古丽就好。”

她说自己名字时带了些维语音调,姜宁一个字都没听懂。

周淑妃在她身后小声开口:“她叫阿娜尔。”

姜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但她也不可能在不熟的情况下真这么叫。

“烤肉的确香,但味浓而重,和火腿肉是不一样的味道。”她拿过小刀划了薄薄一片火腿下来递给她:“这肉是回甜的。”

秦湘妃俯身看了看, 西域人吃的往往是熏肉或者熏肠,没见过这般生的,宫里人更加不吃。

但她向来胆子大,就算这是真肉恐怕她也会吃。

“那我尝一块。”

火腿咸鲜,带着甜味,却又不是放糖的那种甜,很难形容这种味道,总之这样的甜让火腿肉味道更鲜美了。

秦湘妃点点头,眼睛都亮了不少。

“竟然还有这样的美食,你要用它来做什么?炒肉吗?”

“不,我要用来做月饼。”

姜宁继续片着火腿,让大家都能吃到这自然发酵间创造出的美味。

火腿生吃时可以直接片下来尝,但是要做月饼就得先把咸味拔了再加进去。

切下大块火腿和整鸡放进锅中炖煮,放些姜和葱结提味,不必放盐,这就是用鲜鸡汤来拔咸。

姜宁一边倒水在锅中,一边开口。

“您今日来我店里是想吃我做的什么吗?”

“当然不是。”秦湘妃看她一眼,随后笑道:“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说姬大人为你去了趟大理寺,我这才赶来看看。”

她说得大方,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半点不妥。

秦湘妃对姬恪抱有其他情愫似乎是宫中默认的,不仅是宫里,就连宫外话本都隐晦地写过二人有情。

周淑妃一听这话,还以为她是要来找姜宁的不痛快,忙着站出来说道。

“大家千万要冷静啊。”

秦湘妃:???

她现在看起来有什么上头的征兆吗?

“我来是想问问你,入宫没多久,是怎么得到大人青睐的?因为你做得好吃吗?”

这话细细琢磨下来,好像又没有其他意思。

姜宁沉吟一下,盖上鸡汤盖子:“或许单纯是因为我招人喜爱。”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个最有可能。

秦湘妃有些吃惊,绕着她转一圈后又吃了一片火腿,点点头:“的确。”

姜宁:……

秦湘妃当初看到姜宁时便陡然对她生了些好感,不为别的,只为她眼中那股说不出的劲。

就像荒原的野草,火烧不灭,风吹又生。

不愧是她,就连审美都和姬恪那么像,看来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指日可待了。

人可以,不过配姬恪还是差了些。

秦湘妃在众人面前点点头,迎着大家疑惑的视线开口。

“我还想问问你,下月就是姬恪生辰,你准备送他什么?我不想和你撞礼。”

别人都不明白,但作为姬恪最忠实的支持者的她还能不清楚?

能让姬恪去大理寺找她已经说明一切了。

一个向来公正,从不偏袒谁的人突然偏私,除了喜爱这个原因,还有其他能解释的理由吗?

她来这里一是想好好看看姜宁,带了些相看的心理,二是不想和她撞礼。

不用脑子猜都知道,姜宁送的礼肯定会是他最喜欢的,若是和她相撞了那就等着在角落吃灰吧。

她只是来随便问问,但没想到这个问题好像惊到姜宁了。

“他生辰在下月?”

“你竟然不知?”秦湘妃更惊讶。

姬恪在雍朝人眼中很是神秘,但唯独一点是人尽知晓的,那就是姬恪的生辰在九月九,重阳节。

每年的这一天,他的督主府门前可谓是络绎不绝,人人争着来给他送礼。

以往他是什么都不收的,但当面被人嚼舌根说他假清高后,他便来者不拒了。

反正来多少他督主府都放得下,送进去的礼物转头就成了军饷或者赈灾款,他还会做一本功德簿发回去让送礼的人签字。

人人都知道这个,却还是每年都来送,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他能对自己另眼相待罢了。

这是个非常出名的日子,那日督主府会开仓放粮,在京畿的名气堪比百花节,以至于阿笙都知道。

所有人都看着姜宁,目带惊讶。

“怎、怎么都这么看我?”姜宁罕见地结巴了。

姜诗雨记忆里的许多事现在都模糊了不少,现在大多都是她自己的记忆,要想从属于姜诗雨的那部分记忆中找出姬恪的生日可谓是大海捞针。

而且那晚她也问过姬恪,还被他说自己逾矩了。

锅里鸡汤开始翻滚,浓浓的鲜味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不止是火腿的香,还有清汤炖鸡熬出的味,鲜上加鲜,闻一下舌头就像是要化下这味道里了。

“好香啊。”唐户陆猛吸口气。

秦湘妃也耸耸鼻子,转身和侍女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后看向姜宁:“鸡多少钱一只,我们买了。”

姜宁摇摇头,拿着筷子把锅中那块火腿夹了出来。

火腿中多余的咸味都到了清汤和鸡肉里,再加上鸡汤反哺的鲜味,这火腿香得人口涎直流。

“鸡肉没什么味道,真正的精华在汤里。”

这是金华火腿中的佳品,用炖鸡来拔咸时汤不会很咸,反而是很鲜的鸡汤香。

她让阿笙给每人盛了碗汤,自己在案板上将那块火腿切成粒,又倒了少许白糖和蜂蜜。

这馅肉并不会过甜,它们只会让火腿更鲜美。

碗里金华火腿和鸡肉熬出的清汤是金黄色的,吹开表面热气和清油,嘴唇放在碗沿时便能闻到那阵鲜味,嘬一口在嘴里,舌尖都能鲜化了。

“真好喝啊!”

在厨房里学厨的伙计发自内心感慨,若是在焦躁时能得这么一碗美味,哪怕是再大的情绪也会被抚平罢。

姜宁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幸福的神情,随后转身去炒面粉。

不算大的厨房里挤着一堆人,飘着袅袅雾气,屋外风吹叶动,大家都捧着一碗汤看她,气氛静谧又美好。

面粉下锅后炒到微微黄就可以加到馅料里了。

一颗颗鲜红的火腿粒沾着蜜色的蜂蜜和晶莹的白糖,再裹上淡黄的面粉,色调温和,味道香浓,光是闻着馅料的味道就知道做出的月饼不会差。

馅料一个个搓成圆球,再把醒好的油酥面皮抻开包住小球,按在模具中成型后就能去炉子里烤制了。

炉中火大,需要的时间不算长,但其余人都在安静地等着,秦湘妃又去打了一碗汤,看起来真的很满意这味道了。

姜宁托腮笑看着他们:“你们都饿了吧?要不要吃点面?”

周淑妃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若是麻烦便不必顾及我们。”

“不麻烦。”

灶里还燃着大火,姜宁顺势舀了勺水进去,又把那炖好的鸡提出来,一块一块顺着纹理撕成鸡丝。

这汤和肉用来做清汤鸡丝面最好,而且今晚姬恪的晚饭也有着落了。

锅中水沸腾,细软的面条只要微微过水就能捞出,再撒上葱花和胡椒粉,放上嫩鸡丝,一勺金黄的鸡汤浇上去,最完美的宝物便做出来了。

秦湘妃甩开头发,略显庄重地接过这碗鸡丝面,心潮澎湃。

“别急。”

姜宁做出了一个“慢”的动作。

她转身打开一个罐子,从里面夹出一样东西到各位的碗中:“这是炸干的鸡枞。”

言尽于此,大家已经体会到了她话里的深意,纷纷点头递上了自己碗。

鸡丝面配上鸡枞,就是神仙也难摇头,厨房里顿时只有吃面的吸溜声。

没过一会儿,炉子里的火腿月饼也烤好了。

外皮微硬,吃起来也是酥脆可口,里面的馅料鲜甜咸,却不会互相掩盖彼此,三种味道并行,加上酥开的面皮,实在是美味。

这味道太过新奇,继吃面的吸溜声后又是大家吹凉月饼的呼气声。

秦湘妃原本只是想来姜宁的店里说几句话,但东吃西吃,竟生生待到傍晚,该做的正事倒是忘了个干净。

她看着手里鲜香四溢的火腿月饼,说出口的感叹不那么标准:“能待在你的店里做伙计,一定很快乐吧。”

“你也能来啊。”姜宁顺口说了出来,意识到不对后立刻改了口:“不是说来做伙计,我是说常来吃。”

“不要拘束,我不是那么计较的人。而且我可不如你的伙计,至少他们有个归处。”

秦湘妃抹抹嘴站起身,似乎也没把她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你店里的菜这么好,酒也一定不错,卖酒吗?”

她向厨房角落挑挑眉,那里堆着一坛之前酿的葡萄酒。

秦湘妃长得高鼻深目,容貌艳丽,此时却有一种快意中夹着颓废的神情。

这也太矛盾了。

“不卖,但你可以打一壶取走。”

“那我便不客气了。”秦湘妃笑笑,带着侍女过去打酒。

周淑妃摇摇头,悄声说道:“她这人就这样,一到晚上就喜欢喝酒,好像是不喝就睡不着。”

她转眼了秦湘妃一眼,叹口气:“之前有次宫宴喝得酩酊大醉,被姬恪训了几句,顿时涕泗横流,坐在地上耍赖不起,看起来像极了被父亲责怪的孩子,醒来后羞愧得一个月没出门。”

姜宁:“……”

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有风情的秦湘妃竟是这样的人,怎么感觉有点可爱。

等等——

“姬恪不喜欢喝醉的人吗?”姜宁手中的月饼都差点掉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次百花节她带姬恪出去玩,游湖后是喝醉了的,而且醉的程度不轻,都断片了。

周淑妃回忆了一下,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我出席的都是宫宴,时常会有喝醉的人,他好像不是很喜欢。”

姬恪这么自律又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喜欢醉鬼。

姜宁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他微抿着嘴不太高兴,但又不得不把她带回宫里的模样。

难怪她一直隐隐觉得那天做了什么对不起姬恪的事,但又只能想起几个零星的片段,大概是喝醉被他嫌弃过吧。

不愿再深想。

秦湘妃打好一壶醇香的葡萄酒后准备离开,临走前她看向姜宁。

“送什么不要紧,但一定要记得他生辰。”

作为一个合格的姬恪支持者,生辰是最普通的问题了。

就这样,姜宁生生把思绪转到了姬恪的生辰礼上,然后想到那一晚他拒绝告诉她生辰时间。

姜宁一下有点愁了。

*

眼前这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如同窗台上的即将枯萎的花。

“怎么了?”

姬恪吃着面,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大人,我知道你的生日是何时了。”姜宁突然开口:“但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这话倒是听得姬恪一愣。

他想起了那晚自己说的话,看来那句逾矩她记了很久。

姬恪眨下眸子,手中竹筷放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前是有些害怕,以自己的身份,若是和她走得近了,会有其他伤害不说,流言蜚语一点也不会少的。

世人还是难以接受他们这类人。

但近来他的想法有些松动,或许他是可以把那些流言蜚语给压下来的,姜宁或许不会在意那些。

可他真的要把姜宁绑在宫中,日日和他看着这永远飞不出的高墙么。

“……那你觉得如何会开心些?”

话音微低,这语调像是在讨好,听得姜宁都愣了一下。

她直起身子抬头看去,姬恪还是坐得端正,眸光清冷,似乎方才那只是她的错觉。

“我没有不开心。”姜宁赶快否认:“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大家都知道,为何你不愿意告诉我?”

姬恪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心底那个理由,但他也不是故意不说。

“因为我记不得。”他看向那棵桂树,树间已然结了不少花苞,远远看去也有一小片淡黄了。

“我的生辰不是九月九,这只是当初先帝问我,我想不起来才随口说的。”

姜宁抬起头,杏眼微瞪,似是有些惊讶。

“可天底下的人好像都以为你是重阳节那日的生辰。”

姬恪摇摇头,润泽的眸子中含着月光,在月色下别有一番味道。

“不过生辰罢了,哪日都是一样的。”

姜宁有些好奇:“为何选重阳节做自己的生辰?是九九归一的意思吗?”

当初先帝问他生辰,但他早已记不得了,若是这么说先帝肯定以为是托辞,会一直问他。

为了他不再烦自己,姬恪便自己选了个日子,重阳日孤寂不堪,又是秋季,万物疏落凋零,最适合自己。

所以姬恪从此就生在了重阳节那日。

他看向一旁的小炉,炭火微微红,其上烧着的水已经沸腾。

热水冲进茶壶,里面蜷缩的茶叶顿时舒展开,肆意散着茶香。

姬恪没回话,只是倒了杯茶给姜宁,看她唇色就知道今日又没喝多少水。

“喝水。”

“好。”

姜宁急着知道答案,以为他的意思是她喝了水才告诉她,一时心急,抬起茶杯随便吹吹就要喝,顿时被姬恪压住了手腕。

“急什么,这是刚泡开的茶,小心烫着舌头。”

姜宁坐他对面,他也有些急切,怕嘴上阻止赶不及,顿时便站起俯身过去。

肩上长发顺势流泻而下,在石桌上投出一片影子,也遮住了她面上的半边月光,只留下一只看着他的杏眼,眼底还带有月色。

姜宁手腕上的凉意和指尖微烫的茶杯对比明显,但她此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更烫一些。

微风吹过,姬恪眼睫微动,他从姜宁手中拿下茶杯,微微皱眉。

“拿这么久,不知道烫么。”

姜宁也回过神,她笑了一下,随后继续问道:“为何是重阳节?”

姬恪看她一眼,有些无奈:“因为当时恰巧想起一句诗,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既没有友人可以等待,也没有友人等待他。

向来孤寂,到哪里都是一人罢了。

姜宁知道他选这句诗的意思了,不过没有如他所想地开始怜悯,反而笑了起来。

“是吗。”姜宁眼睛宛如夜空中的明月。

“那以后我和大人一起去插茱萸便不叫其他人了,另外那个爱少谁少谁,反正不少我们。”

姜宁捧着脸看他,脑袋上的彩色丝绦依旧整齐,此时捧着脸,那特意帮她打理的碎发在额角微弯,把捧在其间的双眼衬得专注又柔和。

这话看似有些跳脱,但他明白她的意思。

《夜航船》有云,九为阳数,其日与月并应,故曰“重阳”。

或许,这个重阳不仅意味着九九归一,万象更新,还意味着于黑夜中与艳阳重逢。

清风吹过,第一朵桂花被吹到了茶杯中,荡起微微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