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所谓的族叔带着下人狼狈离开的背影。
海棠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口。
“真恶心!”
夜寂寥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海棠本来还想跟夜寂寥撒个娇,耍一下小脾气,抱怨几句那老东西的无耻。
可看到夜寂寥那副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夜寂寥自己越想越气。
胸中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壶。
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划破了玉琼苑夜晚的宁静。
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西溅开来。
海棠确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她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又看看夜寂寥紧绷的侧脸,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自己刚才说他族人的坏话,惹他生气了?
毕竟,那再怎么说也是沈家的人。
她刚想开口道歉,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夜寂寥却猛地转过身,一把将她狠狠抱进怀里。
力道之大,勒得海棠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
夜寂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埋在她的颈窝。
“是我没本事。”
“才让这些混账东西敢骑到我们头上!”
“让你……也跟着受辱。”
感受到他箍紧自己的手臂传来的力量,还有那无法抑制的颤抖,海棠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气她,他是气自己,气那些将他视作无物、肆意摆布的人。
心头那点被惊吓到的不快,还有对那族叔的厌恶,不知为何,忽然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轻轻拍着夜寂寥的后背,声音放柔。
“不关你的事。”
“是那些人太不是东西了。”
“你别气坏了身子。”
夜寂寥在她肩窝里深吸了几口气,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
他缓缓松开手臂,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只是低头看着她。
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海棠,帮我个忙。”
“嗯,你说。”
“你晚一点,悄悄去一趟我舅舅家。”
夜寂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告诉他,那些带不走的田产铺子,就近委托给柳胖子他们家代管,地契文书都交过去。”
“能带走的细软家当,让他立刻收拾好。”
“连夜带着一家老小,首接去黑风寨。”
“越快越好,不要耽搁。”
海棠立刻点头。
“好,我这就去。”
她知道事情紧急,没有多问。
临走前,她踮起脚尖,轻轻在夜寂寥紧蹙的眉心印上一个吻。
“别气了。”
温软的触感一闪而逝。
海棠转身,身形如一抹夜色中的柳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玉琼苑。
院子里只剩下夜寂寥,还有几个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出的歌姬。
夜寂寥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开始徒手去捡拾那些锋利的瓷片。
旁边的歌姬见状,连忙小碎步跑过来。
“公子,使不得!让奴婢们来吧!”
“小心割伤了手!”
夜寂寥头也不抬,声音冷硬。
“不用。”
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收拾着。
指尖不可避免地被尖锐的瓷片划破。
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夜寂寥像是毫无所觉,继续捡拾着。
那几个歌姬却吓了一跳。
她们也算是和夜寂寥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
平日里那个总是带着三分笑意,风流倜傥,偶尔还会被她们大胆调戏几句就脸红的俊俏公子,何曾有过这般模样?
此刻的他,眼神空洞,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看着他指尖不断渗出的血,她们只觉得心疼。
几个胆大的歌姬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由分说地上前。
“公子!”
“您快别弄了!”
她们强行拉起夜寂寥,将他按到一旁的石凳上,手忙脚乱地找来干净的布巾和伤药。
夜寂寥任由她们摆布,眼神依旧没有焦距。
他麻木地看着自己被包扎的手指。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知府衙门那一片的废墟。
凌霄宗弟子的狼狈逃窜。
玄武宗张承的威逼利诱,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皇室与成王那高高在上的漠视。
还有……那个令人作呕的沈家族叔。
尤其是那个族叔!
将他当成货物一般,与外人讨价还价。
甚至……还敢当着他的面,觊觎他的女人!
夜寂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杀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仅仅是那个族叔。
还有沈家主脉!
将他母亲、舅舅视为可以随意牺牲的旁支,将他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
这种骨子里的傲慢与凉薄,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与恶心。
窥一斑而知全貌。
他不知道这仅仅是沈家一家的做派,还是天底下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是这般模样?
但无论如何,他受够了!
这种被人踩在脚下,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感觉!
这种命运被他人随意摆布的无力感!
夜寂寥紧紧攥住了被包扎好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需要做些什么。
必须做些什么!
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去报复,去守护!
而这一切的前提……
是实力!
他需要足以碾压一切的实力!
海棠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回玉琼苑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她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寂寥,都安排好了。”
她走到夜寂寥身边,轻声说道。
“舅舅一家己经安全抵达黑风寨了,母亲会安顿好他们的。”
夜寂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许,点了点头。
“那就好。”
海棠继续说道。
“原来舅舅自己也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急。”
“那些带不走的产业地契,他都交给柳伯父了。”
“他说,在这落月城,除了姐姐一家,他最信得过的就是柳家了。”
夜寂寥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舅舅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柳两家相交多年,这份情谊,倒也算难得。
看到海棠平安归来,夜寂寥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海棠的目光落在夜寂寥包扎好的手上,秀眉微蹙。
“你的手怎么了?自己弄伤的?”
语气里满是心疼。
夜寂寥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紧绷了一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
他顿了顿,看着海棠,认真地说道。
“海棠,我打算去稷下学宫了。”
“一来,避避风头。”
“二来,也该去学些真本事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家里……爹娘那边,可能要辛苦你多照看一二了。”
“还有云霞,若是她回来了,也替我跟她说一声。”
海棠静静地听着。
稷下学宫。
那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也是儒道修行的高等学府。
她明白,那种地方,不是她一个山寨出身的女子能轻易踏足的。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失落,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你放心去吧。”
“家里有我。”
“你自己在那边,也要多加小心。”
夜寂寥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两个人都己是身心俱疲。
“你去歇会儿吧。”
夜寂寥柔声道。
海棠确实也累了,便听话地回房休息去了。
夜寂寥独自站在晨曦微露的庭院中,抬头望了望渐渐亮起的天空。
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理了理衣衫。
该去拜访季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