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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 章 这一世初见家人

放学的铃声还在梧桐树梢震颤,教学楼的影子己经斜斜切过操场。苏晴扶着褪色的红砖墙,指腹蹭到墙缝里干涸的泡泡糖残渣。夕阳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把蓝白校服染成蜜渍的颜色。

铁艺校门锈蚀的雕花上缠着爬山虎,保安室窗台摆着搪瓷缸,蒸腾的茶渍在杯口凝成深褐色的环。值日生拎着铁皮簸箕穿梭在人群里,竹扫帚刮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响。不知谁的书包挂饰勾住了苏晴的辫子,塑料星星在发丝间闪着廉价的光。

"借过借过!"骑二八杠自行车的男生猛按车铃,前筐里篮球随着颠簸上下跳动。几个女生挤在小卖部柜台前,硬币叮当落在玻璃柜面上,老板娘用长柄铁夹夹起话梅袋。烤肠机转轮吱呀作响,油星在铁板上炸开细小的金花。

苏晴的帆布书包带突然绷断,练习册哗啦散在台阶上。她蹲下身时闻到粉笔灰混合着槐花香,台阶裂缝里还嵌着上周文艺汇演撒的金粉。远处教导主任的哨声刺破喧闹,骑车载人的学生慌忙拐进小巷,车链子咔啦咔啦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公告栏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身影,高考倒计时牌翻在"73天",旁边贴着褪色的"讲文明树新风"横幅。风掠过空荡荡的旗杆,卷起几张草稿纸,某道未解完的几何题在纸角打了个忧郁的结。

初三(3)班的窗台还摆着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塑料花盆底积着浑浊的水。苏晴的手指划过教室外墙,石灰墙皮扑簌簌落下,露出十年前她用圆规刻的歪扭小字——那时她刚学会写"晴"字的日字旁。

操场上体育老师正收排球网,铁网兜拖过沙地犁出波浪纹。单杠区飘来跳皮筋的童谣,穿灯芯绒背带裙的小学生辫梢系着彩色玻璃丝。沙坑边斜插着把断了齿的木梳,不知是谁晨跑时落下的。

暮色漫过自行车棚时,最后几辆老式凤凰牌的车铃还在叮铃。苏晴转身望见教学楼顶的避雷针,一只白翅尖的鸽子正掠过积雨云镶金边的轮廓。她攥紧书包带,帆布上钢笔洇开的墨迹像朵未开败的花。

书包带子勒得肩胛生疼,她几乎是狂奔着穿过三条街巷。碎石子钻进磨旧的帆布鞋里,后背沁出的冷汗把校服黏在蝴蝶骨上。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她撞翻了邻居张奶奶的菜篮子,青椒滚了满地也顾不上捡。

单元楼前的香樟树还不及十年前那般高大,三楼窗台飘出炝锅的葱花香。苏晴抓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数着台阶上熟悉的裂纹:第七级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凹坑,是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撞出来的。

302室的防盗门漆面斑驳,贴着褪色的福字。苏晴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忽然听见屋里传来"滋啦"的炒菜声。抽油烟机的轰鸣中,隐约混着父亲哼跑调的《涛声依旧》。

"晴晴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母亲系着碎花围裙来开门,围裙下摆还沾着早上炸油条的油渍。她身后,父亲正戴着老花镜修理那台总是接触不良的收音机,茶几上散落着螺丝刀和电子元件。

苏晴的视线瞬间模糊。她记得这个场景——母亲总爱在围裙口袋里塞把瓜子,父亲修东西时会把螺丝按大小排在旧报纸上。玄关镜框里全家福的玻璃裂痕还在原来的位置,阳台上的君子兰刚抽出第三片新叶。

"妈..."她扑进带着油烟味的温暖怀抱,母亲发间飘着海鸥牌洗发膏的茉莉香。真实的体温透过棉布衣料传来,脖颈处能感受到血脉跳动的节奏。父亲放下烙铁凑过来,工作服上还沾着五金厂的铜屑。

晚饭是青椒炒肉和紫菜蛋花汤。母亲把肉片全拨进她和妹妹的碗里:"厂里这个月效益好,你爸拿了全勤奖。"苏晴咬着筷子不敢抬头,怕眼泪掉进饭碗。她记得这个谎言——父亲为了多挣夜班补贴,连续三个月每天工作十六小时,最后晕倒在车床前。

阁楼的老式座钟敲过七下时,苏晴听见木楼梯吱呀作响。十二岁的苏雨抱着印有蓝猫淘气图案的枕头,赤脚站在房门口,发梢还沾着洗澡时未冲净的泡沫。

"姐,我能和你睡吗?"妹妹的凉鞋带子用订书钉勉强固定着,脚踝被磨出淡红的印子。她怀里还揣着铁皮文具盒,盖子上的美少女战士贴纸卷了边,露出底下锈蚀的斑点。

苏晴铺床单的手顿了顿。前世这个夏夜,她以备战中考为由把妹妹赶回阁楼,却不知三个月后,这个总爱黏着她的丫头会为了省住宿费,选择去没有暖气的郊区中学。

"来。"她掀开印着牡丹花的毛巾被,凉席上还留着六神花露水的薄荷味。苏雨欢呼着扑上来,发间飘着蜂花洗发精的淡淡檀香,手肘关节处结着骑车摔倒留下的痂。

妹妹从裤兜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糖化的橘子味硬糖,糖纸黏在玻璃纸上撕不开。"小卖部最后两粒,张叔白送的。"她献宝似的举着糖块,融化的糖浆在指缝间拉出琥珀色的丝。

台灯将两个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苏晴用铅笔帮妹妹改数学应用题。苏雨咬橡皮时总爱用虎牙磨出小缺口,作业本边角画满穿蓬蓬裙的小人。"这是未来的我。"她指着戴护士帽的简笔画,"老师说考上卫校就能给家里省钱。"

夜风掀动纱窗,苏晴突然发现妹妹的睡裤短了一截,脚腕上方露出晒黑的皮肤与白皙小腿的分界线。她胸口发紧,想起前世在殡仪馆见到的那双泡得的脚——那年暴雨冲垮护校老宿舍,苏雨的名字出现在失踪名单第七行。

"明天带你去新华书店。"苏晴抽出妹妹藏在枕头下的存钱罐,熊猫造型的陶罐轻得反常。倒出来的全是面值五角的纸币,最大那张二十元被叠成小船——是她上周谎称买辅导书要走的钱。

苏雨慌忙去抢:"不是偷的!我帮王阿姨穿了一星期辣椒串..."她指尖残留着辣椒蒂划破的细痕,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暗红。

苏晴把凉毛巾敷在妹妹被辣椒灼红的眼皮上,月光流过她鼻梁处浅褐色的雀斑。衣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恍如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妹妹隔着停尸间的玻璃与她掌心相贴。

"这道相遇问题要画线段图。"苏晴在草稿纸上画出歪扭的坐标轴,铅笔芯突然折断。苏雨咯咯笑着用削笔刀旋出木屑,碎屑落在搪瓷脸盆里像下了一场雪。

雨滴开始敲打窗台锈蚀的防护网,苏晴摸黑给妹妹涂风油精。黑暗中响起衣料窸窣声,苏雨忽然往她手心塞了个东西。借着闪电的光,她看见是张用作业纸包着的照片:去年生日全家福被剪成心形,边缘还粘着胶水结晶。

"等我去住校,姐把这个贴床头。"妹妹的呼吸拂过她耳垂,"这样你解题时抬头就能看见我笑的样子

台灯在作业本上投下暖黄的光晕,父母压低声音在客厅商量妹妹的择校费。苏晴着草稿纸边缘的毛边,听见父亲压抑的咳嗽声从门缝渗进来。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她悄悄把脸埋进还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

后半夜雷声隆隆时,妹妹蜷成虾米钻进她怀里。苏晴数着怀中轻颤的呼吸,指尖抚过妹妹蝴蝶骨处凸起的红疹——那是穿堂姐旧衣服落下的荨麻疹,前世首到出殡时才被殡仪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