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觉得宋轻言的骗术又高超了,现在竟然学会用死来骗他。
他不肯接受的一把扶住已经风化到一碰就会掉渣的围墙。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昨天还见过他,他还活蹦乱跳的,你说他、你说他怎么了?”
老院长难掩悲伤,“他昨天突然回来,可能是知道自已撑不住了。”
“你骗我。”程煜失去理智的大吼一声,“他是不是在里面,你把门打开,我进去找他!”
老院长望着已经彻底失控的年轻人,“他就埋在那座山上,你如果认识他,可以去送送他。”
程煜踉跄着往外跑去,跑着跑着竟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老院长见他摔倒,忙不迭的上前想要把人扶起。
程煜拒绝了他的帮助,连滚带爬的往前跑去。
老院长不放心的跟在后面。
夜晚的路并不好走,他真怕这年轻人一个不注意从山上滚下来。
程煜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是宋轻言的新骗局,只是当看到一座新起的墓,他忽然犹如被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人一墓隔着十米距离。
老院长打着手电筒,“小宋有心脏病,前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就在他妈妈的墓前病发了一次,那次极为凶险,差一点就没有救回来,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他是自已不想活了。”
程煜木讷的望着说话的老人,耳旁全是啸叫声。
“他有心脏病?”
老院长点头,“先天性的,刚开始应该不严重,只是受了刺激后导致急性发作心脏骤停。”
程煜好似也跟着犯了心脏病,胸口疼的他血气上涌。
老院长:“你跟他是朋友?你不知道他有病?”
程煜走不动了,就这么爬到了墓前,他看着空荡荡的墓碑,发了疯的摇头,“不是他,这里不是他。”
老院长解释道:“小宋遗言说是要洒了骨灰,可是我自作主张的还是给他立了墓,又不想违背他的临终遗言,就没有立碑,让他就这样静静的待在妈妈身边。”
程煜痛苦的抚摸着无名墓碑,心如刀割,“为什么?为什么会不想活,是因为我不要你了吗?右右,煜哥错了,煜哥不生气了,煜哥再也不会生气了。”
墓碑有些粗糙,程煜用力的抠下时,指尖破开,鲜红的血就顺着墓碑流进泥土里。
老院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刚刚还哭的无法自控的年轻人又跑到了墓后,然后就发疯徒手刨泥土。
“你这是干什么?”老院长上前想要阻止。
程煜充耳不闻的继续刨土,沙石割开双手,他不管不顾的将墓棺刨开,当看到被简易埋在里面的骨灰坛时,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一样,他彻底瘫倒在地上。
老院长始料未及这个年轻人这么疯,忙道:“都入土了,你这是干什么啊,你难道想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他怎么能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老院长欲言又止,是啊,旁边只是空墓,他最后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程煜小心翼翼的捧出骨灰坛,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已颤抖的手。
像是最后再次拥抱他的爱人,他用力的抱紧着这个冰冷的坛子。
“右右对不起,煜哥来迟了。”
老院长诧异,明白了什么,他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程煜泣不成声的抱着骨灰坛,没有回答。
“你们是那种关系吗?”老院长追问。
“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右右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程煜答非所问,只是一个劲的抱着骨灰坛。
老院长捂住胸口,看着满手都是血的年轻人,慢慢蹲下,“你要他的遗物吗?”
程煜忽地抬起头,哭的太用力,眼球中的血管好像破裂了那般,两眼红的恍若要滴血。
老院长叹口气,“抱稳了,别碎了。”
程煜脱下外套把骨灰坛护的严严实实,一步一脚印的跟在老人后面。
“我罪孽深重,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妈妈,又贪生怕死跟宋建耀串通骗他,我以为他会恨我,其实我更想他恨我。”老人背影佝偻,似乎也是大限将至。
程煜默默的跟在后面,恍若被一口气撑着,他走的很稳。
老院长将宋轻言留下的行李递给了程煜,说着:“有一张照片,还有一枚戒指。”
程煜慎之又慎的打开袋子,看着宋轻言临终前自已画上的全家福,原本撑着身体的那口气倏地就散了。
他顺着墙滑坐在地上,两眼空洞的望着照片上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以及她左右两边手绘出来的两个Q版小人。
他知道,这是程煜和宋轻言。
老院长:“小宋很想自已的妈妈,可能是小时候相依为命那段时间太深刻,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是靠着为妈妈报仇才活下来的。”
程煜已经失声,用力的把照片贴在胸口处,恍若要再次感受他的右右在离开前的最后温度。
如果自已今天没有过来,他是不是就要一辈子孤零零的被埋在那座山上?
不,他是想被洒进海里,连一点痕迹都不想留下。
程煜蹒跚着站起来,贴身放好照片,又重新抱回骨灰坛。
老院长没有阻止他离开,坐在屋檐下,点燃一支叶子烟。
都是罪人!
……
程煜回了东城,他特意选了最好的墓园,挑了最好看的骨灰盒,再给宋轻言建了最奢华的一座墓。
下葬那天,天色很好,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程煜把属于宋轻言的那枚戒指放进墓棺里,随着墓棺一起葬在了他的宝贝身边。
再把属于自已的那枚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自言自语的说着那些结婚誓词:
“宋轻言,你愿意嫁给程煜吗?一辈子不离不弃,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
“程煜,你愿意娶宋轻言吗?一辈子不离不弃,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
“我愿意。”
“我也愿意。”
程煜满意的俯身一吻落在冰凉的墓碑上。
这一天他在墓园里坐了一整天,吹着风,一个人反反复复的说着他们的曾经。
直到夜幕四合。
赵彦得到通知的时候,一度以为老板说错了位置,这大晚上的要他来墓园里接人?
程煜面色憔悴的走下台阶,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他出现在赵彦眼中时,就跟行尸走肉一般,好似只剩下一具空壳,让人莫名的觉得可怕。
赵彦不敢置信地望着好几天不见的老板,心里发怵的厉害。
程煜上车后便闭目小憩。
赵彦吞回了多余的话,安静的开车离开。
半晌,后排传来轻微动静。
赵彦减缓车速:“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程煜两眼空洞的望着窗外:“你说一个人死会害怕吗?”
赵彦被吓得差点没抓住方向盘。
程煜继续追问:“他死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赵彦小心翼翼道,“应该不会吧,听说人在弥留之际都是有预感的,他应该是知道自已命不久矣。”
“原来他没有骗我。”程煜紧紧的捏着手上的戒指,用力之大,几乎把无名指都抠的鲜血淋漓。
他不说再见,原来不是怕再见,他是知道再也不见了!
那漆黑的山,那冰冷的夜,他怎么会不害怕呢?
“程总——”
“我们只爱了三个月。”
赵彦如鲠在喉,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
宋轻言离世的第一年,程煜每个星期都会来一趟墓园,跟他说说公司的事,再聊聊一些日常。
“度假村已经整修完毕,右右想看看照片吗?”
“海底建了一条隧道,能直通不夜城,沿途都是神秘的海底世界,特别漂亮。”
“右右看看,有好多五颜六色的小鱼,还有漂亮的珊瑚水母。”
“我的拍照技术不是很好,等过几天我让赵彦重新拍几张,右右肯定会喜欢。”
宋轻言离世的第二年,程煜会隔一周再来,同样也是说着那些乏善可陈的话,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天。
“妈妈最近复健的很顺利,医生说月底就能试着慢走了,可能用不了几个月就能自由行走。”
“老院长去世了,我给他选了个不错的墓园,他临终前给你写了封信,拜托我烧给你。”
“这几天有点忙,没怎么给你拍照,就不拿给你看了。”
他放下手机,身体凑上前,轻轻的贴在墓碑上:
“最近总是梦到过去,我又忍不住想你了……”
宋轻言离世的第三年,蒋忆来了墓园,那座沉寂了快三年的墓被人重新打开,蒋忆亲手把一模一样的骨灰盒放进了墓中。
墓碑也被重新篆刻,左右两边对称写着:程煜、宋轻言。
蒋忆温柔的抚摸着上面的名字,“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我恢复健康,等我重新站起来,等我跟三年前一样行动自如。”
“我很想继续伪装的,装瘸装瘫,装作自已依旧站不起来。”
“可是我知道的,我的孩子这三年一点都不开心。”
“他怕你会愧疚,所以努力的活着,陪着我复健,满心满眼的期待我好起来。”
“就在他得知我痊愈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的来找你了。”
“言言啊,你记得等等他,他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