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掠过层峦叠嶂的云海，吹向那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庞然巨物——六道玄门。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却掩不住此地独有的、一种近乎实质的庄严道韵。巍峨的山门仿佛由整块星陨神玉雕琢而成，其上流转着繁复玄奥的符文，隐隐构成“天、人、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轮回的虚影，散发着古老而宏大的气息。
山门之后，十二座主峰如利剑首插云霄，云雾缭绕间，琼楼玉宇若隐若现，仙鹤清唳，灵泉飞瀑之声隐隐传来，端的是人间仙境，玄门魁首的气象。
今日，正是六道玄门百年一度的“六道轮回讲道大会”开启之日。通往山门的云路之上，流光溢彩，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宝、珍奇异兽载着来自五湖西海、形形色色的修士，如同百川归海，汇聚而来。
人声鼎沸，喧嚣中带着朝圣般的激动与虔诚。
金丹、元婴修士比比皆是，偶尔甚至能感应到化神期大能那深如渊海的气息。
对于此界修士而言，能聆听执掌轮回法则的六道玄门门主——玄胤真人开坛讲道，无疑是莫大的机缘。
在这浩荡的人流中，有三道身影显得格外“朴素”。
当先一人，身着洗得微微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挺拔，面容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眉宇间带着一丝旅途的风尘，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显得有些玩味的笑意。他步履从容，既无寻常修士的急切，也无大宗弟子的倨傲，倒像个游山玩水的闲散书生。
云尘他收敛了那身仿佛与天地同高的缥缈气韵，刻意显得接地气了些，但那双眼眸深处，依旧沉淀着看尽万古沧桑的深邃与淡然。
他身后半步，左右各随一女。
左侧女子，身着素雅的月白色流云裙，气质温婉如水。她眉目如画，嘴角始终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行走间裙裾微扬，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心最熨帖处。她好奇地打量着西周的盛况，眼神灵动，却不显轻浮。
苏璃刻意收敛了那足以令星辰失色的仙姿，此刻更像一个随师游历、聪慧知礼的大家闺秀。
右侧女子则截然不同。一袭冰蓝色劲装，勾勒出清冷孤绝的身姿。她面容精致却覆着一层寒霜，眼神淡漠，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繁华都与她无关。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叶霜依旧保持着那份清冷，对眼前这万人空巷的热闹景象，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似乎觉得有些吵闹。
“师尊，这六道玄门好大的排场。”苏璃声音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云路上的人，怕是比得上几个大城的人口了。”
云尘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轮回大道，玄之又玄。众生趋之若鹜，亦是常理。只是……”他抬眼望向那气象万千的山门，目光似能穿透层层禁制与光华，看到其核心本质，“讲道讲道，讲的是道，还是排场？热闹之下，又藏着几分真意？”
这话语，前半句还像个接地气的青年感慨，后半句却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超然，让苏璃和叶霜都微微一凛。
叶霜清冷的眸子扫过山门那流转的六道符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徒有其表的玩具。
她嘴唇微动，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徒具其形，六道轮转之力驳杂不纯，根基虚浮。”
一句话，便道破了这看似宏伟山门禁制的致命缺陷。这绝非寻常修士能看出的问题，但在她眼中，却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三人随着人流，终于抵达了山门入口处。巨大的白玉广场上，人头攒动，数十名身着六道玄门制式道袍的内门弟子正在有条不紊地查验来客的身份文牒，维持秩序。
这些弟子个个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带着大宗门弟子特有的矜持与优越感。
轮到云尘三人。
云尘神色自若，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边缘有些磨损的古朴令牌——通关文牒。
这文牒样式古朴，签发之地是名为临渊城的小城邦，在众多镶金嵌玉、灵气盎然的通关凭证中，显得格外寒酸。
负责查验的是一名身材高瘦、颧骨略高的年轻弟子，他修为在金丹初期，胸前绣着一道代表六道的金色符文。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云尘递来的文牒，入手略感粗糙，眉头便是一皱。待他看清文牒上的签发地和那略显陈旧的样式，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临渊城？”高瘦弟子拉长了语调，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一些等待的修士听清。
他两根手指捏着那文牒，仿佛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斜睨着云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啧，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也能开出我六道玄门讲道大会的通关文牒？真是稀奇了。”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引得旁边几位六道玄门弟子也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讥笑。
“该不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或是攀上了哪位外门执事的关系，才弄到这么一张吧？”高瘦弟子将文牒在手中掂了掂，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六道玄门！轮回大道正宗！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蹭机缘的！”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云尘三人身上。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戏谑和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这衣着普通、拿着“破落户”文牒的师徒三人，显然成了不自量力、妄想一步登天的典型。
苏璃脸上的温婉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一动，如同平静湖面掠过一丝微风。她不着痕迹地向前半步，姿态依旧恭敬有礼，声音柔和却清晰地响起：“这位师兄，文牒既为贵门所发，自有其效力。我等远道而来，只为聆听大道玄音，还请师兄按规章查验放行便是。”
话语圆融，既点明规矩，又给对方台阶下，不卑不亢。
叶霜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那刺耳的嘲讽只是过耳微风。她清冷的目光越过那高瘦弟子，落在他身后山门深处某个方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更隐晦的……阴冷感？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高瘦弟子被苏璃这软中带硬的话噎了一下，又见叶霜那完全无视的态度，心中更是不爽。他冷哼一声，正待继续刁难。
就在这时，山门内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和低低的惊呼声。
“快看！是凌师兄！”
“凌师兄来了！”
“凌师兄风采更胜往昔了！”
只见山门内侧，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拾级而下。来人一身内门真传弟子的玄色云纹道袍，身姿如松，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得体的微笑，步履从容，气度卓然。他周身气息圆融内敛，隐隐己达元婴巅峰之境，正是六道玄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享有盛名的天骄——凌千绝。
他的出现，如同自带光环，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山门内外的弟子，无论男女，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敬仰与倾慕。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高瘦弟子，此刻也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无比的神态，腰都弯了几分。
凌千绝目光扫过山门处的人群，自然也看到了被刁难的云尘三人。他脚步未停，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仿佛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寒酸的通关文牒和被众人目光聚焦的师徒三人，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淡漠，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尘埃，没有丝毫停留。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迎接他的同门和那些持有显赫凭证的贵宾身上。
“好了，”凌千绝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信服的磁性，“讲道大会在即，莫要耽搁了诸位道友入内。既是文牒，查验无误便放行吧，莫要失了宗门礼数。”
他看似在为云尘三人解围，言语得体，实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微不足道之事的“宽宏”处理，更坐实了云尘三人走了狗屎运才得以入内的印象。
“是！谨遵凌师兄法旨！”高瘦弟子连忙躬身应是，再不敢有丝毫刁难，将文牒塞回云尘手中，语气虽硬邦邦，却不敢再放肆：“进去吧！记住，进去后安分守己，莫要冲撞了贵人！”
云尘接过文牒，脸上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丝毫未将刚才的羞辱放在心上。他对着凌千绝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虽然对方未必在意。
他的目光在凌千绝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映照出了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阴霾，如同清澈水底掠过的一抹暗影，转瞬即逝。
“走吧。”云尘声音平和，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气象万千、却又暗藏机锋的六道玄门山门。
苏璃温婉依旧，紧随其后，目光却在掠过凌千绝背影时，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审视。圆滑如珠，敏锐地捕捉到了凌千绝对师尊那看似温和、实则视若无物的眼神深处，那抹近乎本能的、属于上位者的漠视。
这感觉……与他那完美无瑕的“天骄”形象，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隙？
叶霜最后踏入山门，冰蓝色的身影仿佛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她清冷的目光扫过凌千绝离去的方向，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阴冷感似乎更清晰了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周身那无形的寒意，仿佛又凛冽了半分。
六道玄门的讲道盛会，在师徒三人踏入山门的这一刻，悄然拉开了帷幕。
而命运的轮盘，也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