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招呼燕云儿与老三来到垛口前,伸手指了指数十里外的千里连营,道:“北凉大军将离石城围的水泄不通,援军被堵截在外面一时半会根本打不进来,我们如今孤立无援,不知还要在这里坚守多久,因此必须提前做好与对方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二人皆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燕云儿说道:“大人有话尽管吩咐便是,我等唯命是从。”
王猛回头看向城内方向,默默的注视了良久之后,遂无奈的轻叹一声,道:“经过十余日的坚守,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代价,为今之计,唯有请城中百姓与我等一同登城坚守,方能渡过难关。”
燕云儿略显迟疑的说道:“初闻北凉寇边之际,离石城中百姓大多携家带口向西而逃,如今城中百姓已不足五万之数,且多为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若令其登城助战,末将担心,他们非但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反而还会成为我们的负担。”
“不...”
王猛微眯起双眼,态度十分的坚决,道:“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老三似乎已经从中猜到了一些什么,可他却仍旧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王猛味深长的与老三对视了一眼,遂将目光移向城内的屋舍,道:“老三,你即刻带人前去将城内的屋舍全部拆掉,充作滚木礌石,以作抵御敌军之用。”
老三已经猜出了王猛的心思,他只是略做了一番迟疑,遂招呼一曲共计三百人马,令其带上三架撞城车,正欲转身离开,却又没有急着离开,在心中挣扎了良久之后,这才凑近王猛,硬着头皮说道:“大人,那些可都是无辜百姓啊。”
王猛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突然一把攥住老三的衣襟,提着他来到垛口,伸手指向那些惨死于护城河中的离石百姓,道:“我问你,他们何辜?”
王猛一手死死的攥着老三的衣襟,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左右都是个死,那何不死的轰轰烈烈一些呢?你觉得北凉在城破之后,会放城中百姓一条生路吗?”
“可是...”
老三显然已经被王猛给说动了,但是他的内心却始终有些转不过弯来。
“眼睁睁的看着城中百姓登城去送死,末将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啊。”没有刘洵的授意,他难免有些踌躇,也不敢私自去做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王猛闻言,也是心头一紧,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道:“牺牲离石,保全大汉,这是我现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王猛目光坚定的攥起拳头在城垛上重重地砸了一下,道:“我们必须如一颗钉子般死死的钉在这里,唯有这样才能为殿下和丞相争取到更多的准备时间,待王师到来之日,便是北凉败亡之时。”
老三长舒一口气,抱拳向王猛行了一礼,道:“大人乃忠贞之士,吾辈亦绝非胆怯之人,末将愿随大人死守离石,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王猛默默的点了点头,看向老三的目光中尽是赞赏之色。
他拍了拍雷万春的肩膀,道:“你有伤在身,正可借此机会好好的休整一番,明日尚有恶仗要打,届时,我还要多多仰仗于你。”
说罢,便提着佩刀转身离开了。
望着王猛离去的背影,耳中听着从他口中发出的十分威严的声音,老三的眼中竟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一抹钦佩之色。
王猛提刀在城头缓步而行,途经之处,不时挥舞刀背轻轻地抽打在守城将士们的腿上和身上,道:“休整之时,亦不要忘了磨刀,擦洗甲胄,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随时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
说着,踱步来到一名将身体靠在城垛上打盹,却仍不忘拿着一块磨刀石在迷迷糊糊的着枪头的士兵身前,遂大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四周的守城将士们说道:“看到没有,将士们理应将枕戈待旦的精神铭刻进骨子里,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击败数十倍于我等的北凉贼子。”
王猛的话,将面前这名正在打盹的士兵给吓了一大跳,却见他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条件反射般的站了起来。
士兵满脸惊恐的看着王猛,道:“大人...卑职因一时不察,险些误了大事,还请大人重重责罚。”
王猛大笑着摆了摆手,道:“大战方歇,诸将辛苦,理应原地休整才是,何罪之有啊……”
说着,伸手按在士兵的肩膀上,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
“今年多大了?”王猛问道。
“回大人,卑职今年二十二了。”
“叫什么名字?”张巡问道。
“回大人,卑职叫关柱,但大家都管我叫二牛。”
王猛笑呵呵的伸手捏了捏关柱坚实的臂膀,道:“果然壮实的跟头牛一样,看来大家所言非虚啊。”
说着,起身站了起来,随即当众高声宣布道:“自今日起,迁士伍关柱为都伯之职,望尔等皆以关柱为榜样,奋勇杀敌,再立新功。”
关柱闻言,整个人都傻了,独自坐在那里怔怔的发呆了良久,直到王猛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他才因一群一拥而上的袍泽们的大呼小叫而渐渐的回过神来。
“好小子,连升四级,这下你可发达了。”
“从今往后,我们是不是得管您叫都伯大人了啊?”
“嘿嘿,二牛,你小子如今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咱们这帮老兄弟啊。”
众人纷纷上前向关柱表达由衷的祝贺,而关柱却是十分郑重的向王猛离开的方向深深的行了一礼。
关柱一脸憨笑的挠了挠头,瓮声瓮气的说道:“纵然是战死沙场,老子也算是以都伯的身份为国尽忠了,嘿嘿嘿……”
一名年约四旬左右的老兵,闻言连忙开口纠正了一句,道:“说的什么浑话,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活着看到北凉退兵的那天。”
“对。”
关柱连连点头,道:“老唐说得对,咱们不仅要看到北凉退兵的那天,咱们还要跟随王大人一路杀入北凉腹地,生擒徐瘸子。”
“对。”
这时人群中不知何人高声大喊了一句:“杀入北凉腹地,生擒徐瘸子。”
众人闻言,纷纷高声响应,道:“杀入北凉腹地,生擒徐瘸子。”
早已走出很远的王猛闻言,转头循声望去,见前方忽然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呐喊之声,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感慨道:“军心可用啊。”
趁着休战的间隙,老三亲自带人将城中百姓请上了离石城头,望着已经将护城河完全填平了的同袍尸体,离石百姓不免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老三见状,再加以游说一番,结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城中百姓的情绪全都调动了起来。
有了数万百姓的加入,守城将士顿时变得信心大增,士气亦随之变得愈发振奋了起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如王猛所料的那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北凉士兵向离石城发起了如潮水般的猛攻。
北凉王徐晓亲自在军阵后方持刀督战,北凉士兵见状果然士气大振,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向离石城头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决死冲锋。
在此期间,王猛的身影始终不断的出现在离石城头,他右手提刀,亲冒箭矢在城头不断的游走,高声鼓舞着守军的士气。
女人、孩童与伤兵负责往城头运送滚木礌石,而男人与老者则亲冒箭矢,悍不畏死的将滚木礌石扔向不断向城头攀爬而来的北凉士兵。
如今的离石城就好似人间炼狱一般,血水顺着城墙的缝隙汩汩而流,而那些在城头四处奔走的守军将士亦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已经完全没过脚面的血水,用自己的身体去封堵那些被北凉士兵突破的缺口。
双方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下,进行着异常残酷的生死搏杀,其中,争夺的最为激烈的北面城墙,曾数度易主,然而最终却无一例外的被意志坚定且悍不畏死的王猛带人给夺了回来。
当血战进行到第七天的时候,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徐晓无奈的向全军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徐晓不甘的望着好似被鲜血洗礼过的离石城,口中却在不断的的重复着一个人的名字。
“王猛!”
“王猛!”
“王猛!”
“我必杀汝。”
徐晓满脸愤恨的重重一拍大腿,遂引兵缓缓向大营方向退了下去。
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北凉军队,王猛长长舒出一口气,身体亦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力的趴在了垛口上。
正当此时。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看向迎面走来的燕云儿与老三,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云儿快步来到王猛的面前,虎目含泪道:“大人,北凉人退了,他们正在连夜拔营,看来徐晓已经做出了退兵的决定。”
王猛闻言,并没有急于前去查看情况,而是手搭凉棚,举目眺望十数里之外的千里联营。
良久之后。
王猛眯着双眼,缓缓开口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此番应该仅仅几座临时大营,而他们却根本没有要拆除东面大营的意思。”
说着,默默的收回目光,道:“因此他们并没有要撤走的意思,而是我们的援兵到了。”
“大人所言极是。”老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一日后。
北凉大军将东、南、西三座营帐全部拆除之后,又在营中放了一把大火,将那些带不走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
待北凉人撤离三面联营之后,被诸葛亮任命为前锋大将的高顺连忙令斥候前往离石城面见王猛。
听闻斥候已至,王猛连忙命人用吊篮将其拉上了城头。
饶是已经见惯了大场面的斥候,在看到已经完全被包裹在一层血肉之中的离石城头,仍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斥候长长呼出一口气,遂向王猛躬身行了一礼,道:“卑职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
王猛向斥候做了一个抬手虚扶的动作,急声问道:“如今援军到了哪里?”
“回大人,高将军奉命亲率陷阵营及三千步卒前来救援,如今正率军驻扎在距此十五里之外的地方。”斥候回道。
燕云儿皱了皱眉,道:“莫非朝廷此番只派出了四千援兵吗?”
陷阵营七百人,号千人。
斥候闻言,连忙摇了摇头,道:“殿下已经回到了京城,与丞相见过一面之后,亲率两万大军在后方缓行,不日便到。”
王猛闻言,终于长舒一口气,道:“殿下御驾亲征,大汉此番必定能够无往而不利。”
王猛说着,忽然皱眉陷入了沉思,经过片刻的沉思之后,他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亲自给高顺修书一封,他在信中如实向高顺阐明了离石城的遭遇,遂请其率军在城外扎营,与离石城呈犄角之势。
斥候伸手接过王猛递来的亲笔书信,小心翼翼的贴身收好之后,向其行礼告辞,遂乘快马出城传信去了。
又过了一日。
正在城南巡视城防的王猛忽见前方烟尘滚滚,大地亦随之缓缓地震动了起来。
王猛见状,连忙手搭凉棚,举目远望,却见数里之外旌旗招展,旌旗迎着狂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头大马正在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向离石城狂奔而来。
他默默的抬头仰望天空,极力的克制着内心激动的情绪,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抑制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南面城墙上此刻早已沉浸在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将士们放声高呼,尽情的发泄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亦有人默默的瘫坐在血泊中掩面而泣,为了逝去的袍泽,亦为了那些惨死于北凉人刀下的父老乡亲。
王猛将双手撑在城垛上,默默的看着率先行至城下的近百名骑士,他在人群中搜寻了良久,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名青年的身上,却见他略显慌忙地理了理衣冠,遂向城下那名青年深揖一礼,道:“臣王猛拜见殿下。”
“景略无需多礼。”
城下之人正是大汉太子刘洵。
听闻援军已至,燕云儿与老三连忙一同前往南门,准备为援军接风洗尘,当二人行至王猛身边时,正巧见到了刚刚那一幕。
于是二人连忙恭恭敬敬的向刘洵行了一礼。
望着浑身浴血的王猛等人,刘辩心中感慨万千,道:“国难思良将,板荡识忠臣,三位爱卿俱是我大汉的肱股之臣,待此战过后,本宫定要论功行赏,从优恤功。”
强敌在侧,刘洵还需率军在城外驻扎,与离石呈掎角之势,因此他在城下向城头的将士们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说完便带着盖聂等人打马回到了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