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那尖锐的声音，李勇忽然觉得一阵头晕，随即有些头痛，不由得蹲到地上。
无尽痛苦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传来。
那是五年前自己读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争吵，不过争吵的对象是为了他。
父亲同样是平静的说：“我也是没办法，军子是年纪大晚读书，加上妞儿出生，才没办法读到高小，不然我一定得供完小学毕业，如今到虎子了，家里宽裕，这么说也得让他读完高小，再说军子扶持着呢。”
继母黄秀兰的声音比现在更飞扬，更尖锐，质问道：“李军和李勇是你儿子，妞儿就不是你女儿了？你不知道李勇前些日子玩水发烧花了很多钱吗，他己经把他的学费花完了，再花就是花我和妞儿的钱，现在家里粮食快见底，剩下的钱没几个，妞儿还小，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话怎么办？！”
面对她的质疑和撒泼，父亲却是温和又平静，冷静地说：“哪里有这么多头痛脑热，虎子病好以后，我们家的病根就都去了，先把他供完高小，以后咱家的钱都花在你和妞儿身上。”
继母又大闹了一通，但丝毫作用都没有，没多久他去读高小了，继母说：“好，你说的，以后家里的大钱必须花我和妞儿身上。”
但是如今，妞儿要读高小的时候，钱又要花到大哥治病身上了。
想到这里，李勇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特别是刚才那段记忆，让他很不舒服，很难受，脑子中有股闷闷的感觉。
他缓了缓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脑海中有更多的片段闪落出来。
是继母对着他尖锐的指责和嘲讽，是妞儿后来生病时没钱治病的难受，是家里揭不开锅的窘迫，是他满怀愧疚去上学的沉默，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都不敢往家里说的痛苦。
伴随着这些记忆出现的，是一种沉重的压抑感，那种压抑和痛苦铺天盖地地涌来，险些将李勇淹没。
“我靠！”
李勇心中暗骂，大口呼吸，没想到原主心里那么压抑和沉重。
原来不是这样的啊，他原本接受的记忆是轻松而明快的，家里条件不错，父亲和大哥供养他读完高小，虽然实在没办法读初中了，让父亲很遗憾，但总体日子是不错的。
要不是大哥这次摔瘫了半身，他们家本来是很好的一个大家庭。
但是渐渐的，明亮家庭下的阴暗面被揭露出来，赤赤裸裸的生存压力，资源分配不均衡，矛盾冲突，早己积蓄的不满。
李勇作为其中的一员，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必然会受到影响。
但奇特的是，这些散落出的只是片段，记忆并不完全，好像删去了什么，那才是让他头晕和头痛的根源。
他根本无法记忆起全貌，继母为什么嘲讽他，大肆地辱骂他，是因为原来的事还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妹妹的病怎么好的？他为什么会跑去玩水，李勇并不会水啊，而且记忆中他很怕水。
想到这李勇苦笑，这具身体啊，里面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一切思绪回顾到最后，脑中的画面转到父亲坚毅的眼神，他站在门口看着远方的青山，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秀兰，你要理解我，我只是希望我们家出个人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
父亲认真地说道，面色温和，却很强硬。
“读书人。”
李勇揣摩着这三个字，心想这是何等的沉重啊！
在这个年代，读书人的分量可比后世高多了，只要读完初中，就很大概率能找到正经工作，要是读到中专，那就不得了了，必然当干部的，国家包分配。
即便读不上中专，读个高中，也是能很容易找到体制内的工作，要是考上大学，那更了不得，比中专还牛，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这才是改变命运啊，不用在家里种地，面朝黄土地朝天，可以带着一家人起飞。
这样的人才，哪家哪户不想出一个？
但是可惜，他大哥只读完初小，他也只读完高小，如今己经辍学三年了。
现在轮到他妹妹李玉莲，同样即将被迫辍学，面临和他们一样的命运，以后嫁人生子，种一辈子地。
想到这，李勇觉得不只是继母难受，做出这样的决定，父亲何尝不难受呢？
但他没有办法，大哥的病等不起了。
想到这些，李勇又感觉心头无比沉闷，仿佛要被浓厚的记忆和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仅是现代卷学历艰难，老一辈的人卷起来更难啊。”
提起几只鸡，李勇拖着脚步往屋里走。
这几只鸡没准能卖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妞儿读书的。
这个时代读书应该不贵吧，肉价怎么样？原主没怎么出过远门，心里没这个概念，就知道肉食非常非常珍贵，李勇上辈子从各大视频软件倒是刷到过一点相关情况，但也认识不深。
进屋时房门己经打开了，父亲跟继母在说着什么，看到他回来一致收了声，继母眼睛发红，显然哭过。
李勇把野鸡丢到地上，一股脑走进房间，他心情太沉重了，充满了原主的情绪，难以面对他们。
来到房间就看到大哥躺在床上，眼角上划过泪珠，一侧的被子都了。
父母的争吵对于大哥也是有影响的，但还是让李勇震惊，大哥可是个20来岁的堂堂男子汉啊，竟然也会偷偷哭泣。
他不好意思走近了，去隔壁小妹房间，走进去就见到小妹坐在书桌前发呆，桌子上摊开一本书，但显然没看进去。
炕上趴着的弟弟也被吓到了，看到他进来有点呆呆的，手里抓着的泥巴都不玩了。
李勇想过去抱起弟弟，身后却突然响起声音。
“勇……勇子，这是你打回来的？”
声音充满震惊，带着些颤抖。
李勇回头，就见到他爸拎着只扭断脖子的死鸡，怔怔地看着他。
他继母黄秀兰同样，眼睛瞪得溜圆，一瞬不停地死死盯着他。
两人站在门口，把房门都挤满了，看着他的脸，小心等待着他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