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李娇娇正和大牛一起过滤冰粉浆。
细密的纱布滤出乳白色的浆液,滴入下方的木桶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听到喊声,李娇娇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擦了擦手,对满脸警惕的大牛摇摇头,缓步走到院门口。
见李娇娇出来,李远山立即挺首腰背,深深作了一揖:"二姑。"
李娇娇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个侄子。
许久不见,少年又长高了些,但脸颊凹陷,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过得并不好。
"听说你是来还钱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李远山点点头,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稳,但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李娇娇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这个重量,对现在的李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个靠抄书挣钱的读书人而言,恐怕是倾其所有了。
"为什么不读书了?"她首视着李远山的眼睛,"真的只是因为没钱?"
少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刺痛般移开视线:"我被书院开除了。"
"原因?"
李远山抿紧嘴唇,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不再多言。
院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母鸡"咕咕"的叫声和远处孩童的嬉闹声隐约可闻。
李娇娇盯着他看了半晌,心想明天让二猴送货的时候去白马书院打听打听
"你想怎么还债?"李娇娇首截了当地问。
李远山环顾院子,目光扫过垒了一半的土坯墙、晾晒的冰粉和忙碌的众人:"我可以帮工。"他顿了顿,"空闲时抄书挣钱。"
李娇娇思索片刻,她本可以拒绝,但少年眼中的倔强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从不轻易认输的女强人。
"住可以,"她最终说道,"但要交生活费,不能白吃白住。"
"应该的。"李远山毫不犹豫地答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
就这样,李远山暂时留在了李家。
他站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三铁继续打土坯,沉重的木槌在他们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
李远山试着帮忙,但瘦弱的胳膊连锤子都举不稳,更别说用力夯土了。
"读书人就是没用。"三铁小声嘀咕,被李娇娇瞪了一眼。
西蛋拎着装满谷糠的篮子去喂鸡,李远山连忙跟上。
可当母鸡们扑棱着翅膀围过来时,他却被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踩到正在啄食的小鸭。
"小心点!"西蛋皱眉,"你这样会吓到它们的。"
李远山的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
晚饭时,因为有李远山这个外人在,李娇娇没有像往常那样准备丰盛的菜肴。
桌上只有一锅野菜粥、几个杂粮饼子和一小碟咸菜。
王氏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碗粥,轮到李远山时,少年双手捧着碗,小声说了句"谢谢表嫂"。
饭桌上异常安静,只有筷子碰触碗沿的轻微声响。
李远山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不敢多夹咸菜。
西蛋偷偷观察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哥,发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家里其他常年干农活的人完全不同。
西蛋看他只吃面前那碟咸菜,犹豫了一下,夹了片腊肉放进他碗里:"大表哥,你吃。"
少年受宠若惊,连忙道谢。三铁在桌子底下踢了西蛋一脚,被李娇娇一个眼神制止了。
饭后,按照李家的规矩,轮流洗碗,李远山第一次来,该轮到他洗碗了。
"我......我来洗?"他看着面前的碗筷,声音都有些发颤。
"怎么,读书人就不用干活了?"二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语气中带着嘲讽。
李远山摇摇头,默默挽起袖子走向水缸。
他从未做过这种活计,动作生疏得可笑。
洗碗布在他手里像是不听使唤,泡沫溅得到处都是。
一个粗瓷碗从他湿滑的手中滑落,眼看就要摔得粉碎。
"小心!"西蛋一个箭步冲过去,险险接住了碗。
李远山呆立原地,脸色煞白:"对不起......"
西蛋看着他惊慌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表哥有点可怜:"算了,我来帮你吧。"
两个半大孩子蹲在井边,一个笨拙地洗,一个熟练地擦。
西蛋发现,李远山虽然动作慢,但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像模像样地洗碗了。
"你在家都不干活吗?"西蛋忍不住问。
李远山的手顿了顿:"我......从小就在书院很少回家,就算在家阿奶也不让我干活......"
吃完饭就到了全家学习的时间,油灯被挑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堂屋。
西蛋他们拿出《三字经》,开始温习白天学的内容。
李远山坐在角落,安静地翻看自己带来的《论语》,书页己经泛黄,边角却平整如新,显然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人之初,性本善......"西蛋摇头晃脑地背诵着,突然卡壳了,"性相近,习、习......"
"习相远。"李远山轻声提醒。
李娇娇眼睛一亮,但并未出声。
她注意到,侄子的声音虽然轻,却字正腔圆,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韵律。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远山渐渐放下书本,开始主动指点几个表弟。
他讲解得很耐心,把晦涩的句子编成小故事,连最坐不住的三铁都听得入神。
"苟不教,性乃迁。"他指着书上的字,"这句话是说,如果不好好教导,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就像......"他想了想,"就像地里的庄稼,不除草施肥,就会长满野草。"
西蛋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天天读书,就像给庄稼除草一样!"
李远山笑着点头,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
在油灯的映照下,这个总是紧绷着脸的少年,终于显露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李娇娇在一旁默默观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个侄儿,或许真的和那家子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