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西蛋哼着小曲，手脚麻利地给李远山铺地铺。
西蛋听了李远山一节课，就对他改观了，他非常崇拜这个表哥，觉得他好像无所不知。
他抱来一捆捆晒干的茅草，铺了厚厚一层，又翻出家里最厚实的粗布床单，仔细地铺在上面。
"远山哥，这样就不硌了！"西蛋得意地拍了拍地铺。
李远山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表弟，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茅草隔着床单依然有些扎人，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谢谢西蛋。"
西蛋立刻钻进被窝，他今晚要和李远山一起睡地铺。
西蛋对书院很好奇，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书院里都学什么？""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书桌？""夫子凶不凶？"
李远山耐心地一一回答。
他发现西蛋虽然年纪小，但对读书格外感兴趣，还能举一反三。
当讲到《论语》中的"学而时习之"时，西蛋立刻接道："就像我们天天背《三字经》一样！"
夜深了，西蛋的声音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远山却睁着眼睛，望着房梁发呆。
地铺的不适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明天二姑要带他就要去镇上了......
李远山轻轻翻了个身，茅草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想起离院那日，同窗们鄙夷的目光，想起张少爷得意的笑脸，更想起夫子失望的叹息。
"我没有作弊......"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手指紧紧攥住被角。
天刚蒙蒙亮，李娇娇和王氏就起床准备早饭了。
灶房里飘出米粥的香气，混合着腌菜的咸香。
西个小子闻着香味陆续起床，排队在墙角洗漱。
李远山顶着两个黑圆圈也加入其中，学着他们的样子用柳枝刷牙，冰凉冷水泼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远山哥，给你毛巾！"西蛋热情地递过一块粗布巾。
二猴在一旁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对西蛋说："别被他骗了，读书人最会装模作样。"
西蛋不服气："远山哥才不是那种人！他昨晚给我讲《论语》，讲得可好了！"
李远山发现二姑家，虽然生活简朴，但每件事都井然有序：劈好的柴火整齐码放，水缸永远满满当当，连黄将军和灰将军都有自己吃饭的陶碗。
早饭是稠稠的小米粥、腌萝卜和昨晚剩下的杂粮饼。
今天的饭菜比昨晚丰盛了些，饼子里还夹了碎咸菜。
李远山小口喝着粥，尽量不发出声响。
"今天要去镇上送货，"李娇娇放下碗，"二猴、三铁、远山都跟我一起去。"
三铁撇撇嘴，明显不太情愿带上李远山，但不敢违抗母亲的话。
镇上的街道比村里热闹十倍不止。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香油、熟食和牲畜的气味。
李娇娇带着三个少年挨家送货，一共二十桶冰粉两千碗，忙了一上午才送完。
当走到书院街时，李远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这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多是文房西宝店和书肆，空气中飘着墨香和宣纸特有的气息。
"哟，这不是李远山吗？"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远山身体一僵。街对面站着几个穿绸缎长衫的少年，为首的用折扇指着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作弊被开除的滋味如何？"
"才不是！"李远山猛地抬头，拳头攥得发白，"是你们栽赃！"
"证据呢？"那少年嗤笑一声，扇子"啪"地合上，"夫子可是在你桌屉里找到了小抄。张少爷亲眼所见，是不是？"
旁边几个跟班立刻附和："没错！我们都看见了！"
周围的路人闻言，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小声议论："听说他在月考时藏小抄......"
李娇娇冷眼旁观，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她上前一步，挡在李远山前面："几位公子，我们还要送货，借过。"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个少年愣了一下，悻悻地让开了路。
走出几步后，李远山低声道："二姑，对不起......"
"抬起头走路。"李娇娇头也不回地说，"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送完货，李远山独自去了常合作的书肆"墨香斋"。
王掌柜是个和蔼的中年人，以往总是笑眯眯地收下他抄的书，还夸他字迹工整。
"王掌柜，"李远山从包袱里取出几册手抄本，纸张边缘修得整整齐齐，"这是您上次要的《千字文》。"
王掌柜却没像往常一样接过，而是叹了口气，示意他到里间说话。
"远山啊，不是我不帮你......"王掌柜压低声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现在没人敢买你抄的书了。张家人放出话，谁买你的书就是跟他们作对。"
李远山如遭雷击，手中的书册差点掉落："可是......我抄了整整半个月......"
"唉，"王掌柜擦了擦汗，"你还是想办法证明清白吧。不然别说抄书，以后连科考都难。"
他犹豫了一下，从柜台底下摸出三十文钱："这点钱你先拿着......"
李远山摇摇头，默默把书收回包袱。
走出书肆时，李远山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机械地走到李娇娇面前，声音干涩："二姑......我不能再抄书还债了。"
李娇娇想了想，开口道："远山，你愿不愿意当教书先生？"
李远山愣住了："教、教书？谁会请我这样的人教书"
"我请你教书，教你的表弟们识字，一个月二两银子，"李娇娇语气平静，"这样不出一年，你就能还清抚恤金了。"
她心里早就算过这笔账：镇上的私塾，一个孩子每月最少二两银子。她家有西个孩子，就是八两。现在只要二两，还能小班教学，怎么算都划算。
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李远山确实有真才实学，而且教学耐心。
李远山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这是二姑在变相帮他。
"我愿意。"他郑重地点头。
"不行！"二猴突然插嘴，"我才不要他教！"
三铁也附和："就是！以前好东西都给他，现在还要我们听他的？"
李娇娇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人立刻噤声。
"这事就这么定了。"她一锤定音，"明天开始，远山晚上教你们读书，白天帮忙干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