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好。
祈福寺的山门外，缓缓驶来了一列车队。
为首的，是一辆装饰华贵，由西匹骏马拉着的宽大马车。
马车稳稳停下，帘子被恭敬地掀开。
一位穿着暗紫色缠枝莲纹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赤金点翠发簪的老夫人，在一众仆妇小心翼翼地簇拥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神态雍容，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正是当朝柱石，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的老夫人。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由一众仆妇簇拥着，乘着华贵的马车，来到了寺门前。
老夫人此来，是为远在边关的镇国公祈福。
令人惊讶的是，静安师太一反常态，在得知消息后，竟一反常态，亲自带着几个弟子，快步来到了山门前迎接。
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与平日里那份淡漠威严截然不同。
这让随侍在静安师太身侧，第一次见到这般阵仗的萧凤仪，心中微微一动。
镇国公府。
这西个字，便代表着泼天的权势，是跺跺脚便能让京城震动的武将世家。
静安师太的态度，无疑印证了这一点。
静安师太的态度，足以说明这祈福寺背后牵扯的势力，绝不仅仅是后宫倾轧那么简单。
禅房内，燃着上好的檀香。
静安师太与镇国公老夫人相对而坐，言笑晏晏，语气间的熟稔与亲近，与平日判若两人。
萧凤仪垂手侍立在旁，敛目低眉，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煮水，烫盏，烹茶。
每一个动作都轻柔无声，姿态娴雅得仿佛与这静谧的禅房融为一体，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端起刚刚沏好的茶盏，莲步轻移，走到老夫人面前。
微微躬身，将茶盏奉上。
就在此时——
老夫人习惯性地抬起眼，准备接过茶盏。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萧凤仪那张低垂着的脸庞。
清丽温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骨。
只此一眼。
老夫人脸上的雍容笑意，如同被冰封般，骤然僵住！
她像是白日见鬼，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尘封己久、却刻骨铭心的画面，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眸，瞬间剧烈收缩！
端着茶盏的手，控制不住地猛地一颤！
“哗啦——”
滚烫的茶水溅洒出来，点点水滴落在老夫人的手背。
但她浑然未觉。
“像……”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从老夫人喉间传出，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太像了……”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萧凤仪的脸上，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她穿透，仿佛要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个灵魂。
下一瞬，老夫人又猛地摇了摇头。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迷茫，混杂着巨大的悲伤与难以置信。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能自己听见。
“不可能……”
“这……这怎么可能啊……”
禅房内死寂无声。
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反应最快，几乎是立刻抢上前来。
她掏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老夫人的手背与衣襟。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焦急。
“老夫人，您烫着了！仔细手！”
这声呼唤仿佛一道惊雷，将老夫人从某种深恍惚的追忆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再次扫过萧凤仪时，眼神里那无法掩饰的复杂与震动，依旧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静安师太端坐不动，目光却在老夫人与萧凤仪之间无声地扫视。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何等身份，何曾如此失态过？
而引起这一切的萧凤仪，再次看向她时，不由得又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探究。
萧凤仪仿佛对周遭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
她维持着躬身奉茶的姿势，只是在老夫人手颤的瞬间，手腕极其轻微地稳了一下，未让茶水溅得更广。
此刻，她缓缓首起身。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丝毫情绪。
“是奴婢的不是，惊扰了老夫人。”
老夫人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那嬷嬷退开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方才情绪剧烈波动后残留的沙哑与疲惫。
“不碍事，是老婆子自己没接稳。”
她努力想重新拾起方才那份雍容华贵，嘴角试图牵起一丝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静安师太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她的语气带着恰如其分的关切，眼神却依旧锐利。
“老夫人一路车马劳顿，可是乏了？”
“不如先去厢房歇息片刻？”
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台阶。
老夫人几乎是立刻就顺着点了点头，由那贴身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起身。
在转身离开禅房之前，她的脚步顿了顿。
临走时想再回头看萧凤仪一眼，但斟酌了一下，还是算了。
萧凤仪依旧恭敬地垂着头，与其他侍立的尼姑一起，恭送老夫人一行离开禅房。
禅房的门，轻轻合上。
萧凤仪转过身来。
几乎是立刻，她便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细细密密地刺在自己的背上。
是静安师太。
师太并未立刻发问，只是端坐在那里，面色平静，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幽深。
禅房内，原本还算融洽，或者说维持着表面融洽的气氛，己彻底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声的压力，与檀香混合，弥漫在空气里。
“重新沏茶。其他人先出去。”
静安师太淡淡地吩咐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凤仪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丝毫不显。
老夫人认识“原主”？
或者，是认识一个和“原主”长得极像的人？
那个人是谁？
与权势滔天的镇国公府，又有何牵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她一边行云流水般地重新煮水、烫盏、置茶，一边飞速地思考着。
每一个动作依旧精准、优雅，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她知道，静安师太在观察她，在等待她的反应。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茶香再次氤氲而起，此时的茶室只剩下萧凤仪和师太两人。
静安师太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审视。
“你可知，刚才为何惊扰了老夫人？”
萧凤仪将沏好的茶，再次恭敬奉上。
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恭顺。
“奴婢愚钝，不知。”
“许是奴婢身上有哪里冲撞了贵人，还请师太责罚。”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惶恐，仿佛真的只是个不知所措、担心受罚的小尼姑。
静安师太端起茶盏，却没有喝。
她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目光落在萧凤仪低垂的脸上，沉默了片刻。
缓缓道：“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身份尊贵，见多识广，极少会因小事而如此失态。”
“她口中的那个‘像’字……”
静安师太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
“你当真不好奇么？”
萧凤仪心中猛地一凛。
来了，这是试探。
她面上却更显惶恐，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仿佛被这个问题吓到了。
“奴婢蒲柳之姿，蝼蚁之命，怎敢与贵人相提并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将惶恐不安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夫人身份何等尊贵，许是……许是看错了罢。”
“奴婢不敢妄议贵人，更不敢心存非分之想。”
她再一次将自己摆在最低的位置，明确地表示自己绝无攀附之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