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在祈福寺,足足停留了七日。
这七日里,她焚香礼佛,首到功德圆满,才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准备启程回府。
山门外,车马早己齐备。
静安师太亲自相送,萧凤仪依旧侍立在身侧。
她垂着眼帘,格外乖从。
就在车队浩浩荡荡离去之后,先前那个曾来试探过萧凤仪的丫鬟,不知从什么角落里跑了出来。
丫鬟待所有人返回寺院之际,小声叫住了萧凤仪。悄摸摸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塞了过来。
“这是我们老夫人的心意。”
丫鬟的声音压得很低,仅容两人听闻。
萧凤仪的心,猛地一跳。
“老夫人如此厚爱,奴婢……奴婢愧不敢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疑惑。
“此物定然贵重,奴婢身份低微,如何受得起这般恩赐?”
她轻轻伸出手,做出推辞的姿态。
然而,那丫鬟的手却异常坚定,执意将锦囊塞入了她的掌心。
触手微沉,隔着锦缎,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
“师父千万莫要推辞,这真的只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并非什么稀罕之物。”
她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某种暗示。
“老夫人还说了,望师父……日后,定要平安顺遂。”
话己至此,再推拒,便是不识抬举。
萧凤仪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只能顺从地将锦囊拢入袖中。
她微微躬身,声音恭敬。
“既如此,奴婢……多谢老夫人厚赐,奴婢铭记于心。”
那丫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快速寻前方车队而去。
萧凤仪垂着头,袖中的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锦囊。
她目送着镇国公府那庞大的车队,沉重的车轮碾过山道,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首到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萧凤仪才缓缓转过身。
她没有片刻耽搁,快步回了自己的住处,插上门闩。
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的锦囊。
锦囊的针脚细密得惊人,料子是宫中才得一见的上乘贡缎。
她轻轻解开系带,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一枚玉佩。
小巧,精致,玉质温润细腻,色泽沉静幽深,一看便知是经年累月的旧物,绝非凡品。
玉佩上,刻着一个图案。
并非时下流行的福禄寿喜,也不是什么花鸟祥瑞。
那图案的线条简约古拙,模糊不清,倒像是一种极其罕见,甚至从未见过的……图腾。
与玉佩一同倒出的,还有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
萧凤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先拿起信纸,缓缓展开。
几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笔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与犹豫。
“老婆子瞧你面善投缘,这枚玉佩,是我早年间在菩萨面前求来开过光的,颇有灵性,如今赠予你,望你此后平安顺遂,百邪不侵。”
落款处,空空如也,并无署名。
平安顺遂?百邪不侵?
她拿起那枚玉佩,凑到窗棂透进的微光下,仔细端详。
这图腾……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
然而,当指尖着玉佩温凉光滑的表面时,一种极其隐晦的熟悉感,如同沉在水底的暗流,毫无预兆地悄然涌上心头。
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些属于“原主”的,破碎而遥远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曾有过类似的触感,或是……见过相似的纹样?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却如同蒙着厚厚的迷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玉佩,绝非什么普通的开光之物!
它更像是一个信物。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到底想通过这枚玉佩,告诉她什么?
或者说,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怀疑着什么?
——
傍晚时分,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灵玉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小尼姑的脸上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神秘。
她反手关好门,快步走到萧凤仪身边,压低了声音,气息都有些不稳。
“萧姐姐!我打听到了!”
“老夫人身边的那些婆子丫鬟,这几日私下里偷偷议论…”
灵玉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紧张。
“她们说……说那位镇国公爷,年轻的时候,好像……好像认过一个义女!”
“而且听她们那口气,那个义女的身份还挺特殊的,好像是……国公爷一位战死沙场的袍泽兄弟,留下来的孤女!”
“最重要的是!”灵玉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萧凤仪的耳朵,用气音说道:
“她们还说……那个义女,好像姓……姓‘苏’!”
“苏”?!
她立刻开始疯狂搜索原主的记忆。
关于“苏”姓,关于这个图腾,关于任何可能与镇国公府义女相关的线索……
依旧是一片空白!
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任何与“苏”姓相关的亲眷信息!
一个大胆猜测的念头浮上心头。
难道……老夫人认识的,并非原主本人?
而是……原主的母亲?
甚至是……更早的某位女性长辈?
这个姓“苏”的神秘义女,与原主的家族,与这枚意义不明的玉佩,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也不对啊,原主是家族庶女,也就是说原主母亲并非主母也不尊贵,如果身份显赫的话,原主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再说了,原主虽然母亲早亡,但父亲还在,只不过家族落魄了。
无数的疑问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层层叠叠,将她紧紧缠绕,大脑几乎宕机。
与此同时,静安师太那边,对萧凤仪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那些派出去暗中打探消息的心腹,都无功而返。
萧凤仪入寺之前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刚刚浆洗过的白纸。
即便如此,静安师太对她的态度,却并未因此而恢复到之前的信任。
反而变得更加微妙,更加难以捉摸。
镇国公老夫人一行人的离去,非但没有让祈福寺恢复平静,反而搅动了更深的旋涡。
除了身份消息之外,那些零碎的、从慧心和其他眼线处拼凑出来的其他信息也让她极为头疼。
“边关”……“粮草”……“七皇子”……
老夫人此行名为祈福,实则恐怕与这些敏感的词汇,脱不了干系!
镇国公府,手握重兵,镇守北疆,国之柱石。
祈福寺,看似方外清净之地,却与宫闱深处那位神秘的云嫔娘娘联系紧密。
这两股庞大的势力之间,若说毫无关联,未免太过自欺欺人。
也许这些谜团向一个人求证会比较合适!
萧凤仪将自己这几天收集的信息整合之后,在熟悉的通道处向李莲英传了过去。
几日后,李莲英的回信送到了她的手中。
信中言简意赅,字字千金,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李莲英首先回复了关于镇国公府的事情,表示自己才入宫几年,很早的消息并不清楚,但他会持续在宫里帮她打听。
其次,近来朝堂之上,围绕边关粮草的调度问题,确实暗流涌动,争议不休。
手握兵权的镇国公,似乎在此事上,与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意见相左,态度异常强硬,寸步不让。
而年仅十岁、名义上是未来储君之一的七皇子,实则不过是太后手中的一个傀儡。
但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镇国公乃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
他对年幼的七皇子,有着法理上不容推卸的保护之责!
这其中的关系,微妙到了极点,也紧张到了极点!
萧凤仪将所有线索在心中反复串联、推演。
镇国公老夫人因她的容貌而震惊失态。
神秘的,“苏”姓的义女。
那枚刻着古怪图腾的玉佩信物。
静安师太(以及她背后的云嫔)与镇国公府之间,那若有似无、难以言明的联系。
边关粮草的巨大争议。
镇国公与当权太后的政见不合。
以及他对七皇子那份特殊的责任……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却又似乎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念头,如同石破天惊的闪电,骤然划过她的脑海!
难道……
静安师太与镇国公府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秘密的、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联系?
甚至……是某种足以颠覆朝局的交易?!
她们,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萧凤仪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