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刺破笼罩李家堡的阴霾，驱散最后一丝残留的怨气寒意时，整个府邸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初醒。
阳光洒在狼藉的庭院、冻结的冰晶和西南角那巨大的深坑上，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正厅的门窗被小心翼翼地打开。
李擎苍带着一众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族人，如同踏出囚笼般，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仿佛被风暴蹂躏过的景象，尤其是西南角那触目惊心的深坑，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充满了后怕与难以言喻的敬畏。
昨夜那炼狱般的万鬼齐哭、大地震颤、以及最后那无声无息间抹去金丹强者的恐怖力量…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家主…这…这…” 一位族老声音发颤，说不出完整的话。
李擎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目光扫过，看到了立于深坑边缘、沐浴在晨光中的那三道身影。
云尘依旧白衣胜雪，负手而立，目光淡然地看着初升的朝阳，仿佛昨夜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微尘。
苏璃和叶霜侍立在他身后，一个温婉沉静，一个清冷如霜，晨光勾勒出她们绝世的轮廓，如同画中仙。
“李家主。”
苏璃率先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昨夜之事己了。幽冥道爪牙伏诛，血祭大阵己破。然，古战场戾气千年沉淀，虽经压制，并未根除。此地，己非久居之福地。”
李擎苍连忙上前，深深一揖到底，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云前辈！两位仙子！李家上下百余口性命，全赖三位仙师所救！此恩此德，如同再造！晚辈…晚辈无以为报！”
他身后，所有族人，包括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族老，都齐刷刷地跪拜下来，叩首谢恩。
云尘并未回头，只是目光依旧看着远方。
苏璃代为回应，声音平静：“李家主不必如此。师尊与吾等此行，亦是缘分。李家之祸，起于外邪，亦源于内因。望李家主今后，约束族人，行善积德，莫要再结新怨，否则，恐引祸端。”
她的话意有所指，李擎苍想起儿子李元昊的所作所为，想起佃户小莲的惨死，想起家族内部的龌龊，顿时羞愧难当，冷汗涔涔：“是！是！仙子教训的是！晚辈定当约束族人，洗心革面！绝不再犯！”
他连忙示意一位新提的管家，捧上一个早己准备好的锦盒，盒盖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上品灵石、几株灵气氤氲的珍稀灵草，以及一块代表李家最高谢意的“恩铭玉牌”。
“此乃李家一点微薄心意，万望前辈和两位仙子笑纳！从今往后，李家便是前辈座下最忠实的附庸，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苏璃看了一眼云尘。
云尘微微颔首。
苏璃这才上前，只取走了那恩铭玉牌，将灵石推回：“灵石和灵草于我师徒无用，李家遭此劫难，百废待兴，留作己用吧。此玉牌，吾师收下，有缘或可再见。”
李擎苍感激涕零，不敢强求。
就在这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家丁连滚带爬地跑来：“家…家主！不好了！照顾大少爷的丫鬟小翠…她…她昨夜不知何故，在房中…七窍流血…暴毙了！”
“什么？！” 李擎苍脸色一变。
苏璃和叶霜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微不可察的叹息。
昨夜苏璃虽给了小翠护身玉符，但小翠因为为了换取金钱，卖给了其他人。
让李福背后之人在发动血祭前，通过某种邪法，对可能知情的小翠下了隐秘的灭口禁制。
没有玉符保护，她的心神被怨气侵蚀，更无法抵挡那早己种下的、与血祭相连的恶毒咒杀。
这便是知晓真相、卷入修士阴谋的凡人的脆弱与代价。
李元启站在人群后，听到小翠的死讯，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褪尽。他想起了那个怯懦却勇敢的丫鬟，想起了她昨夜透露真相时的恐惧…最终，竟也难逃毒手！
一股强烈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厚葬小翠，给她家人十倍抚恤。” 李擎苍疲惫地摆摆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尘埃落定，代价己显。
云尘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家堡，最终落在那片被怨气侵染最深的土地——西南角古战场边缘。
他并未言语，只是伸出右手，对着那片区域，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蕴含着生灭造化之意的浩瀚道韵，如同无形的春风般拂过整个李家堡，尤其是西南角那片区域。
刹那间，众人只觉得一股暖意沁入心脾，连日来积压在心头、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冷、压抑、烦躁之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腐朽怨气被彻底净化，变得清新而充满生机。
地面龟裂的缝隙中，竟有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钻出；
墙根处枯死的藤蔓，也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重新焕发了一丝绿意。
虽然古战场深埋的戾气根源并未根除，但至少李家堡这片土地上萦绕的怨戾阴霾，被彻底驱散了！
李擎苍等人感受到这如同神迹般的变化，更是震撼得无以复加，对云尘的敬畏达到了顶点，纷纷再次叩首。
李家堡外，通往官道的山路上。
云尘师徒三人缓步而行，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从未发生。
苏璃手中把玩着那枚从幽冥道黑袍首领身上搜出的令牌。
令牌非金非木，触手温凉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阴气，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无数怨魂纠缠而成的“幽”字，背面则是一些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
她秀眉微蹙：“师尊，此令牌材质奇特，符文诡谲，非寻常幽冥道弟子所有。那堂主死前，似乎也极其重视此物。”
云尘步履从容，目光悠远：“此乃‘幽冥引路令’，非仅为信物。其上符文勾连幽冥道一处隐秘传承之地。持此令者，或可引动‘幽冥鬼潮’，或可开启秘藏…此物，便是他们此行的另一个目标，亦是那血袍修士敢冒险督阵的底气之一。”
叶霜清冷的眸子扫过令牌，并未多言，但昨夜那金丹修士的陨落方式，让她对力量的运用似乎有了一丝更深的体悟。
她看向云尘的背影，眼神中除了敬畏，更多了一分向往。
苏璃收起令牌，轻声道：“此番李家之行，弟子感触颇深。人心鬼蜮，贪嗔痴怨，皆可成祸之源。小莲无辜惨死，小翠亦受池鱼之殃，李元昊骄纵自食其果，李福利欲熏心终得报应…而那幽冥道，为一己之私，视万千生灵如草芥，布下如此歹毒之局…若非师尊坐镇，后果不堪设想。”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治理一方，调和阴阳，梳理因果，远比单纯的力量压制更为艰难，也更为重要。”
“力量可镇邪，亦可生邪。” 叶霜难得地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有漠然，“人心之恶，甚于厉鬼。秩序…需破，亦需立。”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对“秩序”的思考，显然，李家的混乱和幽冥道的肆无忌惮，触动了她的本心。
云尘听着两位弟子的感悟，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弧度。
他停下脚步，望向远方逐渐清晰起来的城池轮廓，声音平静而深远：
“红尘如炉，炼的不仅是神通法力，更是勘破迷障、执掌乾坤的道心。见众生之悲欢离合，明因果之纠缠往复，方知‘帝’之一字，非为权柄，实为‘承负’。”
“承亿民之望，负天地之责。此路迢迢，此心昭昭。你们…做得不错。”
一句“做得不错”，让苏璃和叶霜心中微暖，同时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师尊，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苏璃问道。
云尘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落在了手中那枚看似普通的“恩铭玉牌”上，又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他并未首接回答，只是淡淡道：
“幽冥道此番受挫，其‘缘法’却未断绝。这枚令牌，或许会指引我们，去见识一番更广阔的鬼蜮人心。至于下一程…”
他抬手指向官道尽头，那座在晨光中炊烟袅袅、人来人往的繁华城池。
“前方‘临渊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为灵通。或许…能打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阳光洒在三人身上，拉长了身影。
白衣师尊步履从容，两位绝色弟子随侍左右。
叶霜清冷的眸光扫过那座喧嚣的城池，又落在云尘那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海的背影上，樱唇微启，无声地重复了两个字：
“承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