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巷的雨，似乎都混杂着劣质胭脂和廉价熏香的气息。
这里的屋檐更低，光线更暗，巷道也更窄，污水横流的地面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败味道。
几盏蒙着红纱的风灯在门口摇曳，映出门口倚靠着几个衣衫单薄、眼神麻木或强颜欢笑的女子。
苏璃撑着油纸伞，行走其中，依旧从容温婉。
那无形的屏障让污浊泥水自动避开她的裙裾。
她的目光平静扫过那些被雨打湿的招客牌匾，最终落在巷子深处一家看似稍显整洁些的二层小楼前——“醉红轩”。
这里的女子虽也难逃风尘，但穿着相对整齐，脸上也少了些令人心颤的麻木绝望，门帘半卷，能看到里面点着暖炉，竟隐隐传来并不算跑调的琴音。
在临渊城黑市三教九流中，“红姨”是烟花巷里一个颇为特殊的存在。年轻时也曾是花魁，人脉极广，据说早年曾帮过一位落魄贵人，攒了些体己，开了这家不大不小的“醉红轩”。
她为人仗义，对下面姑娘不算刻薄，在这混乱之地反而有了点口碑。
更重要的是，她消息灵通，尤其对一些阴私勾当，若得了顺眼，有时倒也能说出几句真话。
苏璃在门口略作停顿，并未首接上前，而是对旁边一个蜷缩在角落避雨、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轻轻招了招手。
小乞丐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警惕。
苏璃温和一笑，指尖弹出一枚崭新的铜钱，精准地落入小乞丐面前的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兄弟，劳烦帮我给里面的红姨递个话。就说…故人之女来访，请教‘雨露沾寒枝’的下联。”
最后一句，声音略低，带着点深意。
小乞丐看了看碗里的铜钱，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气质高贵得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姐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猫腰钻进帘子进去。
不消片刻，一个微胖却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便急急撩帘而出。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枣红色锦缎袄裙，脸上涂着厚粉，眼神却精明沉稳，带着岁月磨砺出的韧性与精明，这便是红姨。
她目光迅速扫过站在雨幕中、气质卓然的苏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和警惕。
那句‘雨露沾寒枝’是她当年当花魁时即兴填的词，非亲近之人不可能知晓！但这少女……
“姑娘是…？”红姨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语气试探。
“晚辈姓苏，从故人之乡来。”苏璃微微欠身行礼，姿态优雅得体，既不失礼数，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距离感，“途径宝地，听得‘红颜不醉，轩内有知音’，特来拜会。刚才那句唐突之问，红姨可有下联？”
“红颜不醉，轩内有知音？”红姨低声复述，这正是醉红轩名字的来历和她当年扬名的佳句！
对方连这个都知道！她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苏璃，最终叹口气：“原来是小娘子…外面雨寒，快请里面坐。”
她让开身子，又看了眼苏璃身后雨巷的黑暗，仿佛在确认有没有尾巴。
帘内暖意融融，琴声来自角落一个弹琵琶的少女，并不打扰。
红姨引着苏璃到一处靠窗的雅座，亲自倒了一盏清淡些的花茶。
“令尊…令堂…可还安好？”红姨小心翼翼地问，显然对苏璃的“故人之女”身份产生了误会。
苏璃微微一笑，并不纠正这美丽的误会：“有劳红姨挂念。晚辈此番前来临渊城，实则…是在寻人。”
她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花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伤。
“寻人？”红姨一愣，“找谁？小娘子说出来，红姨但凡知道些消息…只要不是太麻烦的……”
她话留三分，没敢打包票。
“是一位小姐，姓秦，名唤若雨。”苏璃抬眼，清澈的目光首视红姨。
“啪嗒！”红姨手中的茶壶盖差点滑落！她脸色瞬间一变，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愕然、难以置信以及浓重的惊惧！
“秦…秦小姐？！”红姨失声惊呼，随即猛地捂住嘴，紧张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小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秦家小姐是城主大人的掌上明珠…听说半年前就…就祈福失踪了！你找她作甚？！”
“是养女，秦若雨小姐。”苏璃平静地纠正，目光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红姨方才脸色…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对吗？”
红姨脸色变幻不定，抓着锦帕的手关节泛白。茶水氤氲的热气也掩盖不住她眼中的挣扎和恐惧。
过了好几息，她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又或者是苏璃身上那份温婉中蕴含的无法言喻的说服力，让她觉得可以冒险一搏。
她凑近苏璃，声音低得几乎被窗外雨声淹没：“小娘子…你是贵人…红姨不敢欺瞒。数月前…确实见过！”她闭上眼睛，似乎那画面让她心头发寒，“那姑娘…被几个非常不好惹的修士押着！首接进了城西九幽阁后头的密堂！
当时天快亮了，老婆子起夜撞见的那姑娘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但那小脸白得像纸，眼神空得吓人！像死人一样！”
红姨深吸一口气，带着颤抖：“老婆子人微言轻，哪里敢管这等事？只在后来听黑市的老鬼提过一次他偷偷告诉我，说九幽阁转手了好一批‘硬货’，里面就有个被标注为‘玄阴珍品’的！
形容就和那夜我看到的那姑娘一样！而且老婆子看得分明！”她声音忽然拔高一丝，带着肯定，“那姑娘脖颈上挂着一块珮！质地极好！缺了一小块月牙形的白！老鬼说在城主府那位小姐的生辰宴上见过秦明月小姐戴过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满月珮！是姐妹珮！”
这便是关键的明月珮！
“玄阴珍品…九幽阁…”苏璃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无声重复，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温婉，“红姨高义，多谢了。此事牵涉甚大，晚辈省得厉害，今日之事，绝不会与旁人言。这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她将一个绣着精致青莲的锦囊悄然推了过去，里面几块碎银之上，压着一株灵气氤氲、散发着淡雅馨香的灵草——虽不是顶尖，却足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对凡人己是至宝！
红姨感受到锦囊中那株灵草的奇异波动，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释然。
她没去看里面具体是什么，只是珍重地将锦囊飞快收起，低声急促道：“小娘子快走吧！九幽阁不简单，那掌柜阴九是个笑面虎！城主府那边……水深得很！”
她的眼中充满了送客之意和对苏璃的担忧。
苏璃站起身，再次向红姨微微颔首，目光中的感激真诚不虚，她不再多言，撑伞步入门外冰冷的雨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