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他们上来了。”
燕云儿一边张弓搭箭,不遗余力的射杀那些顺着云梯向城头攀爬而来的北凉士兵,一边对正在身旁持刀督战的王猛说道。
王猛闻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死战尔。”
说罢,如往日般提刀在城头巡视了起来。
良久之后。
城头再次响起了攻守双方的喊杀之声,而除了双方军士的喊杀声之外,城头上也随之响起了王猛指挥、鼓舞守城将士士气的声音。
王猛所到之处,守城将士皆能听到他那特有的近乎于歇斯底里般的嘶吼声,他的声音竟已几乎盖过了攻守双方将士们的喊杀声。
“国家养士十余载,为的正是我等今日报效之时。”
“国家供我等俸米,无战事时,我等自可悠然自得的坐享其成,而如今贼人寇边,正是我等杀敌建功之时。”
“不要回头,不许后退,想想我们身后的亲人,再看看被北凉贼子驱赶至护城河中惨死的同胞百姓,我等身为军人,岂可对此置之不理?”
“杀贼报国,使家中亲眷不受敌酋欺凌之苦,为惨死在北凉铁蹄下的亲人报仇。”
王猛高举佩刀,不断的游走于城头之间,当其行至一处垛口时,赫然发现北凉士兵正顺着一处仅能容纳并排三人的缺口,不断的向城头涌来,于是他连忙从身旁战死的守军身边捡起一杆长枪,遂左手持刀,右手提枪,悍不畏死的向缺口冲杀而去。
王猛一边提着兵器快步向缺口走去,一边怒瞪着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睛,大声嘶吼道:“王猛在此,胆敢临阵脱逃者,先斩士兵,再杀其子,最后将其亲眷尽数连坐。”
王猛说罢,当即提着兵器,悍不畏死的加入到了战团之中。
王猛的武艺虽不能跟寻常武者相比,但是,杀几个北凉士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猛从正在徐徐后退的守军士兵中强行挤出了一个身位,随即向前踏出一步,挺枪直刺,当即将一名叫得最欢的北凉士兵给捅了一个透心凉。
一击得手之后,王猛几乎没有做任何的调整,再次挺枪直刺,这一次,他将枪头刺进了冲锋在最前边的那名北凉士兵的脖颈里。
北凉士兵在攀爬云梯时,使用的兵器大多都是以盾牌和刀剑为主,他们很少会使用长兵,因为那样会给他们带来诸多的不便,更会影响到他们的攀爬速度。
因此,当王猛提着一杆长达一丈多长的镔铁枪加入战团时,这些手持短兵的北凉士兵顿时便吃了一个暗亏。
接连斩杀两名北凉士兵之后,随着尾随而来的北凉士兵越来越多,王猛面前的纵横空间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小,如此一来,长兵器的优势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王猛随手将长枪往身后一扔,随即悍不畏死的高举佩刀向人群中冲杀而去。
原本士气正盛的北凉军队,此刻忽然被王猛杀了一个措手不及,面对来势汹汹的王猛,北凉士兵的攻势亦渐渐的放缓了下来。
城头上的北凉士兵不得寸进,而等候在云梯上的北凉士兵立时便成为了活靶子,十余名攀附在云梯上等候登城的北凉士兵瞬间便被守城士兵给射成了刺猬,惨叫着从云梯上掉了下去。
王猛的加入令北凉军队的士气为之一泄,而守城将士的士气则为之一振,将士们在王猛的指挥下,合力将一百余名刚刚攀上城头的北凉士兵全部斩杀于当场。
“滚木礌石数量有限,大家尽量省着点用,要学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王猛说着,伸手指了指北凉士兵的尸体,道:“先扔他们,扔完了这帮畜生,再用滚木礌石也不迟。”
说罢,随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随手一擦,擦的不只有汗水,还有血水。
王猛提刀在城头督战时,往往对将士们怒目而视,而高声呼喊时,往往眼眶破裂,以致血流满面,当他看到北凉人在对待大汉百姓做出的种种兽行时,他怒目圆瞪紧咬牙关的时候,甚至将牙齿崩碎了好几颗。
然而王猛压根就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如今一心想的只有杀贼和退敌,至于自身的安危却早已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在守城将士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见众人的脸上俱露惊恐之色,顿时勃然大怒道:“吾乃一介书生,亦不畏死,尔等将兵,何以惧死耶?”
一名校尉默默的站了出来,抱拳向王猛行了一礼,嗫嚅道:“回大人,我等皆不畏死,唯惧大人也。”
王猛一怔,随重重的冷哼一声,遂持刀快步向前方督战去了。
待其行至半路时,他忽然回头看向众人,冷声道:“尔等拒城而守,却令敌军趁机登城,实乃大汉之耻也,本府有言在先,若离石有失...”
王猛说着,忽然怒目圆瞪,从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来四个字:“军民俱死...”
王猛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谁都别想抱有侥幸心理,离石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
待城破之日,城中军民尽数殉国。
刚刚发生在离石城头的这一幕,正巧被骑兵军阵中那名少年校尉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位名叫李翰林的少年,非但没有感到一丝的愤慨,反而越发的兴奋了起来,他伸手抓向胯下战马的鬃毛,稍一用力,胯下战马吃痛,随即迈开四蹄缓缓地向城池方向走了过去。
负责从旁保护李翰林人身安全的护卫见状,连忙一把攥住了马缰,道:“公子,前方危险,不宜靠得太近,大人命我等在此观战,切不可违逆大人之命啊。”
“哼,老贼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些,我等大军所过之处,各地州县无不望风而降,如今区区一座离石城,又何足道哉?”李翰林不屑的撇了撇嘴。
护卫闻言,十分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公子切不可生出轻敌之心哪。”
李翰林不情愿的将头撇向一边,道:“大军攻城的场景,看得我实在心痒难耐,我只上前放几支冷箭,这样总行了吧?”
“这……”
护卫还想再劝,这时身旁的同伴却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侧头看去,却见那人朝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护卫见状,不禁皱眉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遂抬头看向李翰林,正色道:“公子必须答应我,只上前放三支冷箭,放完必须立即撤回军阵之中。”
李翰林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脸,道:“呵呵,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放心吧,我省得。”
护卫轻叹一声,随即打马紧紧的护卫在李翰林的身侧,随他一同向离石城头行去。
李翰林的四周围满了人,一眼望去,竟足有二十人之多。
这小股人马好似一个圆滚滚的皮球般,在战场上缓慢地移动着。
离石城头正在进行着十分激烈且残酷的争夺战,几乎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这样一支小股人马的身上。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了这句几乎上,因为始终有一个人在关注着李翰林的一举一动。
而这个人便是燕云儿。
原本正在张弓搭箭射杀敌军有生力量的燕云儿,在看到李翰林终于动了的那一刻,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用力的甩了甩略微有些发酸的手臂,默默地退到了一处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李翰林的一举一动。
他将宝雕弓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然后伸手从胡禄中取出一支淬了金汁的羽箭,将羽箭的尾杆拈在手中,默默的把玩了起来。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的锁定在了李翰林的身上,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拈在手中的羽箭散发着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恶臭,而他却对此浑不在意。
李翰林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始终游荡在距离城池三百五十步以外的地方,虽然他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他也并非行事鲁莽之人。
他自幼便受名师指点学习骑射,年纪轻轻便掌握了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
“神射手必须耐得住寂寞才行,心浮气躁之人根本做不了神射手。”
李翰林在脑海中回想起了那名教他骑射功夫的神箭手的敦敦教诲,他不时抬头看向离石城头,然后率领一众护卫渐渐的向城池靠近,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引诱守军中的神箭手向自己发起攻击,然而,在经过连番的试探之后,他却失望的摇了摇头。
“汉人不善骑射,他们更擅长守城。”李翰林不屑的说道。
紧紧护卫在他身侧的护卫闻言,非但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反而还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护卫对李翰林的话感到十分的认可,但是在经过片刻的沉思之后,他还是决定往李翰林的头上浇一盆冷水,以免其养成骄狂自大的毛病,于是他侧头看向一脸桀骜的李翰林,沉声说道:“汉人有坚城之利,因此无需消耗时间来学习骑射。”
李翰林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护卫抬头看了一眼城池方向,遂在心中大概测算了一下距离,道:“公子,我等如今距城池大约二百二十步,若是继续走下去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李翰林闻言,却是不以为意的的摆了摆手,道:“刚刚还说汉人中没有神箭手,怎么转眼的功夫你就忘了?”
护卫微眯起双眼,默默地摇了摇头,道:“汉人中的确没有神射手,可他们有投石车,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您的身份,再以投石车向我等发起攻击,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翰林、徐凤年、严池集、孔镇戎号称北凉四大纨绔,前两者更是将天下两大纨绔的头衔给占全了,上述四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向养尊处优惯了,他们被家人保护的非常好,否则,以他们的所作所为,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而他们身边的护卫也都是一群井底之蛙,他们只知刘洵等人很强,却不知燕云十八骑都有一手极其恐怖的骑射手段。
果然,李翰林闻言勾了勾嘴角,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道:“如今城头正陷入激战,汉人又怎么会分兵去操作那些投石车呢?一架投石车至少需要二十个人才能操作,他们如今又要去哪里找来那么多的人手呢?再者,他们又如何能够得知我的身份呢?”
“这...”
护卫被问得哑口无言,有心反驳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翰林也不想让护卫太过难堪,于是他微微一笑,道:“再向前走三十步,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待我引弓射杀几名守军之后,咱们立刻收兵回营,如何?”
“您是说收兵回营吗?”护卫问道。
“是。”
李翰林点了点头,道:“待我引弓射杀几名守军之后,即刻与你等一道收兵回营。”
护卫闻言却并未急于回话,而是瞪着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在离石城头细细的观察了良久,他几乎将目之所及的所有弓手全都细细的观察了一遍,见那些弓手的射术实在不值一提,这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翰林见状,大笑着拍了拍护卫的肩膀,道:“你是我身边最忠诚的鹰犬,此番回营之后,我定要为你请功。”
护卫深知,若不让李翰林走上这一遭,届时他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于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策马紧紧地护在了他的身边。
二人的马头几乎贴在了一起,护卫的坐骑稍稍比李翰林的坐骑领先了半个马头,这样做更利于他在危急关头挺身帮李翰林挡下迎面而来的箭矢。
“二百步...”
“一百九十步...”
将大半个身子隐匿在柱子后面的燕云儿,露出小半个脑袋,看着向城池缓缓而来的那小股人马,默默的在心中计算着双方的距离。
“一百八十步...”
“呵...无知鄙夫,真当我大汉无人乎?”
燕云儿不屑的冷笑一声,遂拿起宝雕弓,张弓搭箭,默默的对准了李翰林的马头。
正当此时,燕云儿的前方忽然跑过去一都人马,一都大约百十人左右。
燕云儿见状,连忙出言喝止了他们,随即伸手指向城外一百八十步外李翰林所在的方向,道:“全都给我停下,听我号令,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一百八十步外的那名骑黑马的少年,待我将他的战马射倒之后,你们立刻朝他所在的方向进行三轮无差别攒射。”
负责统领这支人马的都伯闻言连忙循声望去,见是燕云儿喊住了自己,于是连忙开口解释道:“启禀将军,我等正欲前往前方缺口支援三将军,不知...”
“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待三轮攒射过后,你们大可自行离去。”
燕云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众人下令,道:“速速张弓搭箭,违令者立斩不赦。”
都伯闻言,连忙指挥麾下军士前往垛口做好准备。
待众人各自做好准备之后,燕云儿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对准李翰林胯下战马的马头,一口气接连射出了近十支冷箭。
直到燕云儿探手在胡禄中摸了一个空,他才终于停下了张弓搭箭的动作。
近十支淬有金汁的冷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划破长空,对李翰林等人进行了一波无差别打击。
望着呼啸而来的羽箭,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正是那名护卫,他高声喝令守卫在李翰林身边的一众扈从以身体挡箭,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旧无法挡下迎面而来的全部箭矢。
燕云儿臂力惊人,他曾在百步之外将一支箭矢射进了坚硬无比的砖石里,而待旁人上前查看之后,却惊讶的发现燕云儿射出的这支羽箭的箭头竟然已经完全没入了砖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