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萧凤仪躺在自己那简陋的铺位上,毫无睡意。
白日里那碗被打翻的药,以及慧心那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很清楚,慧心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次不成,必然还会有下一次。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必须反击。
但反击,需要技巧。
既要一击即中,又不能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把柄。
更重要的,是要让静安师太对慧心这个人,产生怀疑。
她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在药房看到的那些医理杂书,以及接触到的各种药材。
有些植物,单独看并无异常,甚至无毒无害。
但若是将几种特定的植物粉末混合在一起,会散发出一种极其特殊,又不易察觉的古怪气味。
这种气味,寻常人或许闻不出。
但对于静安师太这样心思深沉,又可能因礼佛而对各种香料有所了解的人来说,或许就能引起一丝警觉。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型,逐渐清晰。
接下来的几日,萧凤仪表现得比以往更加谨慎小心。
她看上去,像是真的被上次打翻药碗的事情吓破了胆,处处透着怯懦。
暗地里,她却利用在药房帮忙,以及去后山菜园看望灵玉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收集了几种所需的植物。
夜深无人时。
她将这些植物晒干,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粉末神不知鬼不觉地沾到慧心身上的机会。
——
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慧心去主殿安排早课事宜,将换下的僧袍随手搭在了禅房外的晾衣绳上。
萧凤仪算准了时间。
她借着打扫庭院的功夫,拿着扫帚,貌似不经意地靠近了晾衣绳。
她快速扫视了一眼西周。
清晨的寺院格外安静,西下无人。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纸包,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轻轻抖落在慧心那件僧袍的衣领内侧和袖口处。
粉末极细,沾上去便没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继续挥动扫帚,打扫着地上的落叶。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顺便清扫了一下那片区域。
——
又过了两日。
午后,阳光正好。
静安师太在禅房内考较几个近身弟子的功课。
慧心也在其中。
萧凤仪侍立在旁,垂手敛目,如同往常一般安静。
静安师太讲解完一段经文,停了下来。
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随口问起了寺中香料的采买情况。
萧凤仪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往前挪了半步,瞅准一个问话的间隙,状似无意地轻声插话道:
“回师太。”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懵懂。
“前几日奴婢整理医书时,看到一则记载,说南疆有一种奇特的‘蚀骨香’。”
她微微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静安师太,又迅速低下头。
“书上注解,此香并非真正的香料,而是一种用特殊草木混合炮制而成的东西。”
“它本身无色无味,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唯有那些常年接触某些……某些阴晦毒物之人,身上才会沾染上它的气息。”
“那种气息,若有若无,与人身上寻常的体味截然不同。”
她顿了顿,仿佛只是在复述书中的内容。
“据说,这种气息,旁人难以察觉,但若是以沉水香或奇楠香薰之,便会散发出一种……类似腐木混合着淡淡腥气的怪味。”
她的话音落下。
禅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静安师太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阴晦毒物?
特殊气息?
她的眼神,最终在慧心身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今日这禅房内,为了提神静气,燃着的,正是内务府才送来的上好奇楠香。
奇楠香气幽雅醇厚,弥漫在整个房间。
然而,就在这浓郁的香气之中,似乎……真的隐隐约约,飘散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
那气味很淡很淡。
若有似无。
混杂在奇楠的霸道香气里,几乎难以捕捉。
稍不留神,就会将其忽略。
但静安师太是何等人物?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又身处祈福寺这看似清净、实则暗流汹涌的旋涡中心,对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那丝若隐若现的怪味……
似乎,正是从慧心站立的那个方向,隐隐飘散过来的。
静安师太的目光,再一次落回慧心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慧心一开始并未在意。
她只觉得萧凤仪又在故弄玄虚,想找机会在师太面前卖弄她那点刚学来的皮毛。
可当她接触到静安师太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时,心中猛地一突!
怎么回事?
师太为何这样看自己?
她下意识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草木腐朽与微腥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钻入鼻腔。
这……这是什么味道?!
她猛地想起了萧凤仪刚才说的那番话!
阴晦毒物……特殊气息……蚀骨香……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
是萧凤仪!
是那个贱婢陷害她!
慧心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
她不能慌!绝不能自乱阵脚!
“师太明鉴,”
慧心连忙躬身行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坦然。
“弟子愚钝,从未听说过萧师妹所言的‘蚀骨香’是何物。”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弟子侍奉师太多年,一心向佛,潜心修行,从未接触过任何所谓的阴晦毒物。”
“身上断然不会沾染什么不洁的气息,还请师太明察。”
她的话说得恳切至极,试图将自己彻底撇清。
然而,静安师太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她的话说得恳切,试图撇清自己。
然而,静安师太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那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信与不信。
可那萦绕在鼻尖的,若有似无的怪异气味,却像一根无形的毒针,不断刺穿着慧心强装出来的镇定。
静安师太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也没有当场发作。
她只是缓缓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地挥了挥手: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都退下。”
“是。”
众人不敢多言,齐齐躬身行礼,然后依次悄然退出了禅房。
经过萧凤仪身边时,慧心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侧过头,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很好。”
那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恨意和压抑的杀气。
萧凤仪依旧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禅房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静安师太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
她手指缓缓捻动着那串乌沉沉的佛珠,目光投向窗外,幽深得不见底。
虽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但一颗怀疑的种子,己经在她心中悄然种下,并且开始生根发芽。
而走出禅房的慧心,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师太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明显比之前冷淡了许多!甚至带着审视!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萧凤仪那依旧显得温顺而纤弱的背影。
这一刻,她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个看似柔弱无害、任人拿捏的小尼姑,远比她想象中要可怕得多,也难对付得多!
她绝不能再等下去了!
必须尽快除掉这个祸患!
否则,下一个万劫不复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一股狠戾的杀意,在慧心眼中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