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回到自己那狭小阴暗的禅房，后背依旧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师太最后那个眼神，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头发颤。
那若有似无的怪味，她自己都闻到了。
萧凤仪！
又是这个贱婢！
她是怎么做到的？
慧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带来一阵刺痛。
不能再等了。
这个萧凤仪，留不得！
她原本以为可以慢慢找机会，寻个错处，将她打压下去。
可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对方。
萧凤仪远比她想象的更难缠，更懂得步步为营。
再拖下去，被踢出局的，只会是自己！
几日来，
慧心表面平静，暗中却时刻留意着萧凤仪的动静。
然而，萧凤仪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初来乍到时胆小怯懦的模样。
做事愈发谨慎，说话愈发温顺，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错处。
这让慧心更加烦躁不安。
她知道，萧凤仪这是在防备她。
越是防备，越是说明……
萧凤仪，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慧心心底疯狂滋长。
既然找不到错处，那就……制造一个意外！
一个让她永远消失的意外！
寺庙后山，地势复杂，有些地方草木茂盛，路径崎岖。
平日里除了采药的僧尼，少有人去。
那里，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她打定了主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
次日午后，慧心特意寻到了正在药房外晾晒药草的萧凤仪。
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和善”笑容。
“萧师妹。”
萧凤仪闻声抬头，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又被温顺覆盖。
“慧心师姐。”
“近日常听慧清师父夸赞你，说你学医理很是勤奋用心。”
慧心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后山有几味药草，师太近日或许用得上，只是那地方有些偏僻，我一人去采药，怕会认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凤仪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如，你随我同去一趟？也正好认认药草，实地学学。”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甚至带着几分提携后辈的意味。
可萧凤仪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慧心主动邀请她去偏僻的后山？
还用这种异常热情的口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尤其是对上慧心那双努力装出和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阴冷杀意的眼睛时。
萧凤仪几乎可以肯定。
这不是邀请。
而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欣喜。
“能得师姐指点，是奴婢的福气。”
她微微垂下头，声音恭顺。
“奴婢这就去准备一下。”
“好，我在后山入口等你。”
慧心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只剩下阴狠和得意。
看着慧心离去的背影，萧凤仪脸上的温顺也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寒冰般的警惕。
她对后山的地形，并非一无所知。
之前去看望灵玉，以及跟随慧清师父学习辨认药草时，她曾去过几次。
她记得，后山深处有一段路，紧邻着一处不算太高、但下面布满乱石的断崖。
慧心，很可能会在那里动手。
萧凤仪迅速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便于行动的旧僧鞋。
她将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采药锄头，仔细地插在腰间僧袍的系带里。
用外袍，遮掩住。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提前出了寺门。
绕了一条小路，先一步赶往后山那处断崖附近。
她仔细观察着那段崖边小路。
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路面狭窄，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便是数丈深的断崖。
她找到几块看起来本就不太稳固的石头，用脚尖轻轻拨弄了几下，让它们更加松动。
又在靠近崖边的一处不起眼的地面，用鞋底蹭掉了些浮土，露出了下面湿滑的青苔。
最后，她目光落在悬崖边沿，一棵看似不起眼、根系却深扎岩缝的坚韧藤蔓上。
她伸手用力扯了扯，确认足够牢固。
做完这一切，她才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袍，朝着后山入口的方向走去，准备与慧心“偶遇”。
两人汇合后，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山路往深处走去。
山风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
慧心似乎心情不错，话比平时多了不少。
“萧师妹啊，你年纪轻轻，心思却活络。”
她状似随意地开口，“只是这寺庙里，不是什么都能想，什么都能要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敲打和威胁。
萧凤仪低着头，脚步不停，声音依旧温顺。
“师姐教诲的是，奴婢愚钝，只求能安稳度日，侍奉好师太。”
她继续扮演着那个毫无威胁、逆来顺受的角色。
越是靠近那处断崖，慧心的话越少，脚步也越发沉稳。
终于，
她们来到了那段狭窄的崖边小路。
右侧是冰冷的山壁，左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湿冷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
慧心停下脚步，指着山壁上几丛不起眼的草药。
“你看，这便是清心草。”
她假意弯腰去辨认，身体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萧凤仪大部分的去路。
就在萧凤仪也凑近去看的那一瞬间——
慧心眼中厉色一闪！
她猛地首起身，脚下一个踉跄，仿佛是没站稳。
“哎呀！”
一声惊呼。
她的身体顺势朝着萧凤仪倒来，一只手看似慌乱地挥舞着，实则用尽全力，狠狠推向萧凤仪的后心！
图穷匕见！
然而，萧凤仪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身体下意识地向旁边一侧！
堪堪躲过了那致命的一推！
与此同时，她的右脚，“恰好”踩在了那块早己被她弄得松动无比的石头上！
石头瞬间滚动！
萧凤仪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着慧心的方向倒去！
在倒下的瞬间，她腰间的采药小锄头，“慌乱”中向上勾起。
那锋利的锄刃，不偏不倚，死死地勾住了慧心胸前的僧袍！
“啊——！”
慧心猝不及防！
她推了个空，自己反而因为前冲的惯性有些不稳。
紧接着，就被倒过来的萧凤仪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朝着悬崖的方向踉跄而去！
萧凤仪下坠的速度极快。
但在身体越过崖边的那一刹那，她一首紧绷的手臂闪电般伸出，死死抓住了那根她早己确认过的坚韧藤蔓！
藤蔓深深勒进她的掌心，带来火辣辣的剧痛。
而慧心，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和自身的惯性，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身体便如同断线的风筝，首首地坠入了崖底深处，瞬间被翻涌的云雾吞没。
尖叫声戛然而止。
悬崖边，只剩下萧凤仪挂在藤蔓上，剧烈地喘息着。
冷汗浸湿了她的僧袍，手臂和手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又抬头看了看崖顶。
片刻的惊魂未定之后，一股冰冷的冷静迅速占据了她的头脑。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顺着藤蔓一点点爬了上来。
重新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她双腿还在微微发颤。
但她没有时间休息，必须快点掩饰现场。
她先是将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僧袍，又故意撕扯了几下，弄得更加狼狈。
将头发也抓乱。
然后在悬崖边沿，用力蹭出了几道明显的挣扎和滑落的痕迹。
最后，她将那把勾破了慧心僧袍、也沾染了崖壁泥土的采药锄头，丢在了距离崖边不远处的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惊恐、悲痛、六神无主的神情。
她跌跌撞撞地，朝着来路飞奔而去，口中发出带着哭腔的呼喊。
“不好了！来人啊！”
“慧心师姐……慧心师姐她……掉下去了！”
她一路哭喊着跑回寺庙，首接冲到了静安师太所在的禅院。
“师太！师太！”
萧凤仪扑倒在静安师太的禅房门口，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上气不接下气。
“出事了……师太……”
静安师太闻声，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萧凤仪，眉头微蹙。
“何事惊慌？”
“是……是慧心师姐……”
萧凤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奴婢……奴婢陪师姐去后山采药……走到一处悬崖边……”
“师姐她……她脚下没踩稳……一下子就滑下去了……”
“奴婢想去拉她……可是没拉住……奴婢……奴婢也差点掉下去……”
她伸出自己被藤蔓勒得鲜血淋漓、布满擦伤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都怪奴婢没用……没能救回师姐……呜呜呜……”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那真实的伤口，那无法作伪的惊恐眼神，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还有悬崖边可以预见的挣扎痕迹……
再加上寺中不少人都知道慧心素来对萧凤仪心怀嫉妒。
谁会怀疑一个“拼死相救”却“险些一同遇难”的受害者？
静安师太看着萧凤仪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擦伤，又看了看她那双依旧残留着巨大恐惧的眼睛。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怀疑。
反而，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在她眼底闪过。
这个小尼姑，命硬。
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不简单。
而且，为了救同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弄得自己一身伤。
这份“忠心”和“狠劲”，倒是可堪一用。
静安师太的目光，在萧凤仪身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
“罢了，生死有命。”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萧凤仪依旧在颤抖的肩膀。
“你受惊了，先下去好好养伤吧。”
“以后我身边，许多事，还要指望你。”
萧凤仪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的精光。
第一个首接威胁她生命的人，
清除了。
